第三节报仇
风停,雨散,雷声远去。
安立文站在院门口焦急地张望。漆黑的夜色中,紫竹拖着被雨水湿透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抬起几乎迈不动的双脚,终于回到家。
安立文见状,心头一凛。
“丫头,你去哪儿了?爹到处找你,外面下那么大的雨,急死爹了!看你淋成这样!明天就要当新娘了,你怎么还任性乱跑?”安立文忍不住埋怨道。
紫竹面无表情,经了雨的脸庞更加苍白。
“爹,我累了,想休息了。”她淡淡地说。
“你没事吧?”安立文不放心地问。
紫竹摇摇头,冲爹凄然地一笑,转身进屋了。
“快换身衣服,别着凉了!明天一早,媒婆就要上门来给你梳妆。早点睡啊!闺女。”安立文冲紫竹的闺房叮咛道。
紫竹回到房间。
她换上镶边的白色薄纱上衣,一条坠着紫色流苏的白纱罗裙。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套服装。然后,坐在梳妆台前,表情木然地盯着镜子的自己,衣着如雪,发黑如墨。那双空灵的大眼睛失去了生气,眼瞳中带着冷绝与凄然。
镜中容貌秀丽的少女,仿佛是一个冷若冰霜的女人。
她好像不存在了。
灵魂出窍.....
她慢慢地拿起梳子,将纠结的湿漉漉的乌黑发丝一根根梳通,垂在肩头。然后,她决然地举起一把剪子,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一绺青丝被剪断了。
过了一会儿,镜子中出现一个挽着流云髻的少妇的脸,清秀绝俗,髻间插着一朵珠花,光洁的额前垂着一排刘海。那双像泉水一样明净的眼睛带着哀伤悲绝,眼底掠过一抹深深的羞愤。
紫竹出了房间,来到爹爹的房门口,站在黑夜中,含着泪水朝窗户里望了一眼,然后,转身出了门。
秃鹰般的黑夜笼罩着塔子山,似乎要吞没掉一切。几声狼嚎,伴着其它野兽的咆哮,令这座山林有一种阴森森的恐怖。
月亮出现,惨白的月光照着山岗,槐花林遭受白天狂风暴雨的肆虐,仿佛蒙了一层霜,满地落花。
紫竹一袭素白出现在树林里。
她没有穿鞋子,一双秀美的赤足踩着湿润的草叶,走动时,无声无息。
她在一棵高大茂密的槐树下停住。树上开满白色的槐花,随着午夜的山风,无声地飘落。
她抬起头,望着斜伸在头顶上的一根粗壮的枝桠呆呆地出神。那经了雨的苍白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像雾一样迷迷蒙蒙,流露着复杂的感情:屈辱、羞愤、凄然、留恋和决绝。
清冷的月色,她整个人处在一片惨淡的光幕中,窈窕的身材显出少女玲珑的曲线。她看上去那样圣洁,那样出尘,又那样迷人。慢慢地,她的嘴角渗出一点血。飘落在地上的白色花瓣,染着了一滴滴殷红。
紫竹慢慢回过头,朝向山上毗卢洞合掌胸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好像看见山顶的月光映射着幽谧的石窟,紫竹观音静静趺坐于莲台。那双沉静的目光,自在的神态,如磁石一样吸引着她,吸引着她的灵魂,朝神秘的婆娑世界飞去。
一会儿,她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眼神渐渐平静起来,仿佛灵魂飘出了身体。
又过了一会儿,她朝竹林外的一个方向最后望了一眼,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落下。
此刻,无风的树枝上,静静地,垂着一条九尺白绫。
一片云翳悄悄移动,一点一点地吞食着月亮,四周陷入黑暗。一阵狂风忽然而起,树上的白色花瓣纷纷落下。
一个女子,用九尺白绫,结束了自己如花的生命。
这是故事开头我们所见的一幕。
翌日,天刚刚破晓,雨后淡青色的天空中,还残留着昨夜的余痕。几声鸡鸣犬吠后,静谧的村庄依旧在熟睡中,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笃笃笃。”一早醒来的安立文轻轻敲着女儿的房门。
屋里没有应答。
“闺女,快起床了。赶快穿戴好,迎亲的轿子就要来接你了。”他站在在门口催促道。
依然没有动静。
安立文好像感到不大对劲,伸手试着推门,房门一下被推开了。他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疾步跨进房间。
紫竹不见了。他大吃一惊。
床上折叠得整整齐齐,一点褶皱都没有。显然,昨晚她没有在上面睡过。
“闺女去哪儿了?”他顿时懵了,心悬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上面放着一张信笺。他走过去,一把抓起信笺,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爹爹:
女儿走了。请原谅紫竹不孝。
昨日女儿惨遭恶棍黄麻子奸污,无颜面对爹爹。您看到这封信时,女儿已随母亲去了。
紫竹绝笔
信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但每句话都如雷轰顶,震得安立文天旋地转,差点昏死过去。
他不敢置信,怀疑信上的每一个字是自己看错了。
好半天,他才跌跌撞撞冲出房门。
此时,彭家迎亲的花轿已经出发。
一支由20多人组成的迎亲唢呐队伍,吹着古曲《龙凤呈祥》,一路吹吹打打,朝邻村安家而去。
真果骑着一匹白马,头戴礼帽,身穿大红长衫,套一件天青色马褂,簪花披红,英俊的面孔神采飞扬,引得沿途村民纷纷驻足围观。
半路上,他突然看见岳父安立文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顿时,吃了一惊。
他赶紧下马,迎上前去。
安立文颤抖地将手上的信笺交给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完信,真果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转了起来。自己头上阴霾沉沉的天空,旁边的空气,整个世界的空气聚集着一团团诡异的乌云,变成一个个可怕的滚雷,突然在四处炸响,仿佛地动山摇,天空彻底震碎了。大地震碎了。
真果的心也彻底震碎了。
他像石头一样呆立不动。
“不,怎么可能?不是真的……”
“我一早起来到她房间,就没有看见她了,只留下这封信......”
“紫竹妹妹在开玩笑,我去找她……”真果努力地安慰安立文,也在说服自己.
话未说完,他拨开围拢的人群,箭一般地朝安家方向狂奔。
“紫竹妹妹!紫竹!”
真果发疯般地四处寻找紫竹。村口河畔、山谷、溪边,凡是紫竹足迹到过的地方,他都找遍了,不见人影。
“紫竹!你在哪里?不要死,千万不要......”
他捂住绞痛的胸口,努力让自己镇定。“你会去哪儿?槐花林!”真果猛然想起紫竹最喜欢去的槐花林,那是他6岁那年从毗卢洞观音堂出来后,第一次遇见紫竹的地方,也是在那里救了遭受恶少黄麻子欺凌的紫竹。
真果朝塔子山跑去,一路狂奔。
他跑进槐花林,用目光寻找紫竹。突然,他呆住了,觉得后脑勺像被人用钝器狠狠敲了一下,眼前一黑。
一袭白衣的紫竹,用九尺白绫把自己吊在槐树上。凄切的月光下,她白色的身影随风飘荡。
真果只感到世界在眼前毁灭,天旋地转。
他上前抱住紫竹,发疯地摇晃她,“紫竹妹妹,你醒醒!快醒醒!不要,我不要你死!”
紫竹一动不动,再也听不见心爱的人的呼唤。
真果抱着紫竹已经冰凉的身体,将她轻轻放在草地上。这时,彭子渝、安立文与众多村民赶了过来。
安立文看见女儿的遗体,顿时昏厥过去。
“不,你没有死!......你只是睡觉了,对吗?快醒来呀,紫竹!我在这里!”真果紧紧地抱着紫竹,呼喊着她。
紫竹躺在真果的怀中,长长的睫毛仿佛还沾着昨夜的雨珠,覆盖着那双像泉水一样明净的眼睛,仿佛真的睡去。
她一袭素白,像睡着的一朵莲。
只是,她的身体很冷,如冰。
真果无法相信,眼前在自己怀中的女人,他是那么深爱着她,怎么会离他而去?
真果的脸埋在紫竹的胸口,悲惨地抽搐。
他的心碎了......
“丧尽天良的恶棍,千刀万剐!”彭子渝牙齿咬得咯咯地响,愤怒地说。
村民们也群情激愤。
真果的手突然触到紫竹身上的香囊,那是他送给紫竹的定情物。他颤抖地打开它,香囊里,有一绺紫竹的青丝。
他还看见里面折着一封信。
泽风哥:
妾清白之身,却惨遭毒手。污垢之身,愧对夫君。紫竹去也,来生愿与君再续前缘。
紫竹绝笔
真果颤栗地读完紫竹的绝笔,双手紧紧地攥着信笺,身体微微颤抖。他感觉像一把刀刺进了胸口,鲜血流淌。疯狂跳动的心脏,仿佛停止了。
他悲愤万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着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仿佛就要喷射出来的烈焰。
他从旁边一个乡邻的身上拔下一把柴刀,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冲出槐花林,朝山下狂奔而去。
李真果挥舞柴刀,冲进黄府。
“狗官,畜生,王八蛋,出来!”他站在院子里咆哮道,朝大厅冲去。
几个家丁慌忙操棍拦住去路。
“大胆,竟敢闯我家团长大爷府里,找死!”
真果不愿与这些人纠缠,一心要把黄麻子揪出来,便大声喝道:“滚开!”
一个家丁突然操起棍棒朝他打来。他低头闪过,当的一响,他挥刀挡住袭来的棍棒,震得那家丁手中的棍棒差点掉下去。几个家丁乌压压一起围上来,朝他一阵乱棒打来。真果身上连中了几棍,但觉胸口发麻,一口鲜血突然从嘴里喷出。
“哈哈。”一声冷冷的狂笑,黄麻子吊儿郎当出现在厅口,恶狠狠地对家丁命令道,“给我往死里打!”
真应了那句古话: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真果怒火万丈,挥着柴刀,左砍右劈,使出父亲生前教他的一招“抽刀断水”,但见他当当几下,横刀挡住像雨点一样朝他砸来的棍棒,突然,纵身一跃,从半空中挥刀劈下,两三个家丁被砍倒在地。
这时,他听到背后有金刃破空之声,来不及回头,连忙反手朝偷袭过来的长剑上一击。当的一响,挡过了背后一剑。
他回过身来,见黄麻子握着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恶狠狠地对他咆哮:
“小子,爷爷我当年的帐还没有给你算,今天送上门来,陪你的新娘子一起去死吧!”
说着,王麻子长剑直刺过来,真果一个闪避,挥刀奋力将剑刃弹开,当啷啷声响。刀重剑轻,黄麻子的右臂被震的发麻,剑尖朝地上垂去。
真果反守为攻,横刀急削黄麻子右臂。黄麻子一惊,慌忙收剑跳开。
真果怒目圆睁,大声喝道:“畜生!你干尽伤天害理禽兽之事!今日教你血债血偿!”
他又朝空中大喊:“紫竹,泽风哥替你报仇来了!”
但见他纵身一跃,使尽全身力气,挥刀朝黄麻子头上劈下去。黄麻子吓了一大跳,身子闪过,急忙往后退了两步。真果一格落空。黄麻子趁机斜剑刺出,这一招甚是凶狠,还不及他提刀反击,剑锋已到了他的胸口。
原来这个黄麻子曾经跟一位擅长邪剑的武师练过几下子,招招都很阴毒凶险。
危急之中,真果贴地飞身闪避,死里逃生。一个是短刀,一个是长剑,在兵器上真果就弱了一截。加之真果幼年跟父亲学的武术功夫只是初级,剑法、刀法和拳法未曾练熟,力道也差了很多。他完全不是黄麻子的对手。
此时,黄麻子又伸剑朝他后心刺去,这招非常险恶。危急中真果在地上打了一个翻滚。幸亏他闪避及时,剑锋从他后背掠过,只划破了衣衫。
人在身遭险境之际总是心智大增,真果猛然想起,他在一本武侠秘笈中看过的一个刀法,叫“乱云疾风”。只听他大声喝道:“狗官!拿命来!”但见他单刀舞动,如乱云,呼呼挟着一股疾风,来回挥削,只晃得黄麻子眼花缭乱,不知他从何处攻来,只得连连后退躲避。黄麻子心中暗想:这小子从哪里学来的招式?
渐渐占据上风的真果,突然朝黄麻子扑去,挥刀直劈。黄麻子赶紧闪避,用剑挡住。又暗地使了一个诈,斜剑刺出。黄麻子的武功毕竟高出真果很多,且练的是邪门功法,真果哪里能抵挡?他只觉右臂一振,已经中了一剑。“咣当”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给我打!”黄麻子对家丁喝道。
一群家丁围上来,对着真果拳打脚踢,又是一阵乱棒。真果右臂重伤,已无力还击。
少年的他缓缓倒下,嘴角渗着鲜血。他咬牙切齿地对黄麻子冷笑道:“王八蛋,我只要有一口气在,也要宰了你!”
一阵乱棒劈头盖脑朝真果袭来,他当场被打得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