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这么大的人了还整日在家里吃白食,整天抱着那些书本能当饭吃啊!”云少白半倚着一截枯树干,盯着枯黄的落叶,的脑中还响着舅母云王氏那尖锐的叫骂声。
云少白叹了口气,放下手中那本残破不堪的《论语》,拿起柴刀起身走到一棵枯树旁重重地砍了下去。
“枯树啊枯树,你别怪我云少白,这个冬天你没熬过去,刚好献身给我当火烧了,否则中午这顿饭又没着落了。”云少白自言自语,将裤带子紧了紧,继续砍着树枝。
自从十一岁那年母亲病死了之后,舅母变本加厉,天不亮便叫云少白上山放牛,中午回家之时还要带一担柴回家,不然就没饭吃。
“铿”地一声,柴刀砍在树疙瘩上,顺势又砍到地上的石头火花四溅,云少白一把没握住,飞出的柴刀插入了泥土里。
“咕~~~”肚子不争气的响了一声,云少白摸了摸肚皮,从昨晚开始便粒米未进了,今天这担柴是无论如何要挑回家交差的,否则再没东西吃就更没力气干活了,没力气干活就少不了被舅母打骂,家里的那些个奴才就更有理由欺侮自己了。这就像一个恶性循环,一环连着一环。
云少白不敢再想下去,又紧了紧腰带,希望这样能减少一点饥饿感。
“白哥哥~~白哥哥~~”
山路那边响起一阵少女的银铃般的叫声。
“在这儿呢!”云少白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在苦笑着,母亲也真是,给自己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不但“少”,还“白”,这辈子真是要一穷二白了!
云少白没见过父亲,母亲也从不提起父亲,只是小的时候他经常看见母亲抱着一个红色的旧木盒子忽而垂泪,忽而低语,十岁那年底,母亲病重,将他到床前,从盒子中拿出一枚玉佩交待他好好保管,这辈子远离京城,当着他的面,母亲将玉佩锁入木盒,连同木盒子一起给了他。那枚玉佩成色极佳,通体晶莹,但云少白总觉得可能是个赝品,否则凭他们这样的穷人,是买不起的。不久,母亲便去世了,似乎这盒子中藏着她一生的秘密。而从舅母的骂声中云少白多少也了解了一点自己的身世,自己是母亲和别人私通生下来的“贱种”。
路的那头探出一个梳着流云头的脑袋,一张笑脸似花开一般,明眸皓齿,一身碧绿纱裙配上青色小袄,手上提着一个小蓝子,一蹦一跳地跑过来。人还未到身边,一阵少女气息扑面而来。
“白哥哥,你坐下歇歇,看看我给你带来什么。”绿衣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云少白坐下,把盖在蓝子上的青布揭开,里面放着两只卤鸡腿和一个蛋。“昨晚妈妈又听见你舅母骂你了,就知道你又没吃饭,叫我送来给你的,先吃饱再干活吧!”
云少白心里有点感动,抬起手想用袖子替少女擦擦脸上的汗珠,手到了少女脸边却蓦然停住,转到了自己脸上揩了楷。云少白回过头去,还是举起柴刀砍柴,并不理会那篮子中散发的香气,尽管那香气已经诱的他咽下了一口口的唾液。
是的,极不相称!那破烂的袖子怎么可以碰到这张泛着红晕却又光润如玉的脸上!?
“不,我不饿,你带回去吧!要是让你爹知道了,又要拿着杀猪刀追我了。”云少白粗着声音说。想到那个满脸横肉的柳屠夫赤膊提着杀猪刀满街追着自己跑的情景,云少白下意识打了个激凌,一丝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次不会了!”少女那花开般的笑脸又展现在云少白眼前,瞬间便又低头,手指绞着裙裾羞涩地说:“我爹说了,只要你能考个功名,他就不再反对我们了。”
突然,她又抬头看着云少白坚定地说:“你读了那么多书,一定会考上的,我相信你,我娘也说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云少白眼睛有点潮,但也就是那一瞬间,心底一个声音告诉他,想考取功名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在这大舜朝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那个方格子考功名博前程的。倒不是自己不济,而是自己的出身注定了不能进那个方格子。谁都知道,自前一朝出了女主之后,大舜朝的科举制度便被那位女主改了,只有出身好的人家的子弟才有资格考取功名,这些子弟还要由乡里五名德高望重的族人联名保举才能进考,别说自己出身微贱,是一个顶着私生子名义的“贱种”,即便出身正常,凭自己贫寒的家境又哪里去寻那五名德高望重的保人?柳屠夫只不过给女儿画了一个饼而已,而这饼画得还挺辣,辣得自己心里难受!
云少白有时有点恨自己的母亲,父亲他没见过,无从恨起,可是母亲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放在人世间受尽冷眼?甚至他还恨自己,如果不是念了太多书,像舅母家的家奴三喜一样一辈子安心给人家做奴才,逆来顺受,心气儿没了也好,心境不高自然气来少了。可是,书中总是给人画出一个美好的世界,让他十分的向往。
“白哥哥,你看,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成为那样的人。”云少白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望去,山旁的一条大路上,一队鲜衣怒马的商人正缓缓前行。队伍由十余匹高头骏马护着一辆四马锦车,那车盖子四周用的是著名的蜀锦,缀着片片金磷,在日光下闪的人眼发晕。
看看自己身上四处飘散着棉絮的破袄子,再看看那些锦衣骏马的人们,想想柳屠夫画的那个吃不到的饼,云少白心里的怒气如风暴般越卷越大,这团火越燃越旺,从胸口直向喉咙冲来。不行了,要找个出口,不然会被烧死!
可是出口在哪里?云少白咽了咽口水,眼睛张望着,身边只有一只大牯牛和名为青青的少女。大牯牛是舅母最爱,少女是自己最爱,都不能动,云少白提起柴刀重重地劈向脚下的枯树枝。“呯”的一声,柴刀被枯树枝弹起,枯树枝也飞向一边。
“哞~~哞~~哞~~”大牯牛眼睛被突然飞到树枝抽了一下,吃痛得大叫着向山下冲去。云少白心里冷笑着,暗骂道,你这笨牛也来欺我,跑吧跑吧,晚上多给你几鞭子。眼看着牯牛飞奔,云少白心里到底有一些解气。
不过渐渐地他却发现事情不对了,大牯牛发疯冲下山的方向竟然冲着那一队商队去了。天啊,如果把这些人冲撞着了别说自己身无长物赔不起,就是把大牯牛杀了也赔不起啊。
云少白慌了,也顾不得身旁的柳青青,发疯似地跟着大牯牛身后追了过去。
“白哥哥~~白哥哥~~”柳青青的呼喊声在耳边越来越远,大牯牛在眼前也越来越远,云少白眼争争地看着大牯牛冲进了那一队商队。
“哎哟~~”“呼~~”“呯~~”“哞~~哞~~哞~~”。
云少白还没明怎么回事,只听得几人呼痛和呼喝声响起,等他赶到之时,大牯牛已经倒在地哞哞哞的惨叫。
云少白看到大牯牛躺倒,心下一松,可是松劲还没过去心下又是一紧,心中暗暗叫苦,牛躺倒商队里的人应该没事,可是自己的牛撞坏了,回家一定没好果子吃。牛要是坏了,别说吃饭,婶婶估计会想杀了自己。云少白也顾不得说话,便冲了过去,可是还没到牛旁,只听耳边一声呼喝:“大胆小贼,胆敢撞驾!”身上便一轻,被人提溜了起来。
云少白刚觉得双脚腾空身子却又重重的摔倒在地,身上如压着一座大山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脸和臂膀全在地上,一阵钻心的剧痛化成“呀~~”的一声尖叫,从咧开的口中冲了出来。
刚刚试着抬头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一双锦鞋已经摆到了云少白的眼前。
“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威严的声音传入云少白耳中。
“大~~大总管,这小贼冲了老爷的驾,被小的擒住了。”一个声音恭敬地说。
“没眼色的家伙,别让他挡了老爷的路,误了事你们的脑袋一个都别想要了!”那个被称为大总管的中年人左手轻轻一挥说道。
云少白又觉得身上一轻,身子便腾空飞到一旁,刚好落在大牯牛的身边。幸好身上还没有大碍,云少白揉揉臂膀站了起来,可是见到大牯牛还在地上哞哞地叫着,一只蹄子似乎跛了,挣扎半天却站不起来。
云少白心下大急,冲了过去张开双臂拦在路中间大叫道:“你们把我的牛打坏了,不能走!”
商队领头那人一提缰绳,右手马鞭兜头抽了下来,“啪”的一声抽在云少白脸上,顿时便打出一条血印。
“你们凭什么打人!”一声娇喝,柳青青正好赶到,一边拉过云少白一边怒目向那人喝道:“有钱就能随便打人吗?”此时,大路上过往的人们都聚拢过来,都在指指点点着。
“钱管家,怎么回事?”锦车中一个敦厚的声音传出,似乎对商队停留时间过长有点不耐烦。
“几个无知刁民闹事,小的这就去处理了。”钱管家回答后转身退了几步走到领头那人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似乎是说上上头要快点处理了之类的。领头那人一挥手,身边上来两人一把提起云少白。
云少白大叫道:“杀人啦~~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