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飞舔了舔微干的削薄嘴唇,尽量迫使自己暂时不要去想那些事情,抄起身旁矮桌上的水喝了一口,舒舒服服撑了一个长长地懒腰,离开躺椅在原地活动了几下,忍不住惊叹道:“这张椅子真的是太棒了。”
蒋睛俯下身将踩跺烂掉的纸笔一块丢进了垃圾桶,随即收起心事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你应该去买一张放在家里面。”
“还是你这里舒服一点。”杜飞笑着在她对面的一张红漆椅子坐下来,紧接着伸手往鼻子来回扇了扇,装模作样地诧异道:“怎么有股浓浓地火药味,不信你闻闻看?”
蒋睛哼了一声,指了指桌面上堆着的一份关于他的病历,质问道:“你到底是来看病还是来睡觉?”
“你那张椅子如果每天让我睡几次,我想我一定能不治而愈。”杜飞眨了眨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盯着蒋睛道。
“休想!”蒋睛眼睛一瞪,语气简练道:“从今天起,接下来六个月内,你每个星期的星期三都要来我这里接受强制性心理辅助治疗。”
顿了顿,她疑惑道:“你怎么会突然患有迟发性应激反应?”
杜飞明白蒋睛的意思,凡是这种病案,通常会伴随着失眠、抑郁、头痛等负面情绪,一般经历了重大变故才会否患有迟发性应激反应,而他所处的环境决定了他要时刻保持着高度紧绷状态,如同马戏团表演空中行走钢丝一样,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天天面临生死存亡的高压,精神早已濒临崩溃。
几乎是所有暗警都会在任务完成之后,接受一段时间的强制性心理辅导治疗,长年的卧底角色,不可避免让心理产生细微的裂变,好比演员演戏似的,代入进角色越深表演越精彩,可是现实里卧底任务一旦失败,永远不会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暗警代入卧底角色不仅要深还得要逼真,可是一张面具戴的久了,就很难脱得下来。
杜飞曾经听过有位暗警老骨干卧底长达十一年,成功瓦解了一个犯罪集团,回到警队后,性格变得孤寡冷僻,遭到了周围同事的故意冷落孤立,最后竟然精神失常。
七年前,第一次任务,杜飞挣扎徘徊过,那名被抓的大佬曾经待他不薄,信任有加,与那些手底下的马仔日夜相处下来,也渐渐了解他们大都为生活所迫,不然谁会冒险干这不要命的勾当,在他把线报通知给警队时,心底莫名背负了一种背叛的愧疚感。
他能理解那名老骨干的感受,想一想,假如是他历尽千辛回到了警队,迎接的不是来自战友温和目光,反而是处处戒备与不信任,甚至刻意孤立隔绝,一定会加剧内心的愧疚感,最终导致行为和情绪的双重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沉默了一会,杜飞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其实……我是一名卧底。”
“痞子改行当卧底,上演真实版痞子英雄?”蒋睛是知道杜飞早被警校开除,还附带了永不录取四个字,压根不信他的话,摇了摇头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但是我建议你多去发展兴趣爱好,这样有助于恢复。”
杜飞不禁自嘲一笑,他早料到蒋睛不会相信,想了想,将椅子稍稍拉近了一点,笑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可又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
来了来了!蒋睛暗道不妙,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有个人追了我三年,是名警察,我还没考虑好而已,你没有机会的!”话说完,她愣住了,霎时间红霞满天,娇柔无限。
杜飞微微一怔,他看的出来蒋睛没有撒谎,心底猝然涌出一股庞然的失落感,胸口像是堵住了一块大石,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低垂着头在身上摸索,最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包挤瘪了的软壳苏烟,抽出一根捋直,叼在削薄的嘴唇间,刚买的打火机连续打了几次却没点着火。
杜飞目光平静地问道:“有火吗?”
“啊?有。”蒋睛本来想说没有的,却鬼使神差的从右手抽屉拿出一块铁质打火机,递给了杜飞,不由得暗骂自己不争气。
杜飞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微微弯曲,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苏烟特有的清淡香味并不像普通香烟那么难闻刺鼻。
蒋睛看着眼前的杜飞,恍惚间,觉得他变了一个人似得,变得不再轻浮,不再年少,取而代之的是稳重、沉默、内敛以及一点点的颓废和孤独落寞,心里骤然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捏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杜飞微微一笑,即使脸色有点苍白,也被掩饰得很好。
蒋睛猛地抬起头,似乎有些不敢直视杜飞的目光,涨红着脸道:“你要问的是这个?”
“不然?”杜飞耸了耸肩。
“你——”蒋睛一字一顿道:“混——蛋!”
过了半晌,她狠狠剐了眼杜飞,气结道:“六年没见,鬼才知道你变成了好人还是坏人,总之我觉得你是个混蛋,十级的混蛋加痞子!”
杜飞剑眉一挑道:“准确点是六年三个月零两天没联系,好歹我们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以后别这么长时间不联系,趁着有机会,多见见,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见不着了。”
“永远见不着才好!”蒋睛恼羞成怒道。
杜飞也不生气,站起身冲她晒然一笑道:“我还有事,改天抽个时间一块出来吃饭,聚一聚,人多点没事,我喜欢热闹,还是老规矩,你请客,我买单。”
蒋睛犹豫着点了点头,提笔在便签纸写下两个简单的药物名字,递给杜飞道:“这些可以缓解应激反应,还能起到有助睡眠质量的作用。”
杜飞接过来看了看,字很秀气,反而没太在意什么药品,随手折起来放进了口袋,转身走了。
蒋睛喊道:“记得每周三要过来,不要忘了!”
“知道。”杜飞背着蒋睛,轻轻挥了挥手道:“打火机挺不错,我借用几天再还你。”
“喂!那不是我的啊——”蒋睛蓦然记起来,赶忙起身飞追下楼,却发现杜飞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