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司云腾正在临摹前朝书画圣手严杰的《呆若木鸡帖》,大管家司恭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司云腾练完。
由于站得太久,腿有些发酸,大管家司恭不露痕迹地揉了揉腿,每天睡前练字是自家主子几十年的习惯了。而这个时候,对于司家来说,也相当重要,多少年来,司家很多重要决定都是在这间小小的书房中产生,而作为商人出身,司家这二十年能跻身白云城八大家之一,现任司家家主司知愚能获得三等散男的封号,皆是有面前这位面沉似水的老人多年经营,长袖善舞的结果,所以,司恭看着自家老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良久,老人收笔,司恭赶紧迎上去,递过了热手巾,老人擦了擦手,这才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声调问司恭。
“都查清楚了?”
“是的,小人已经问了这几日在北生院当值的司平,司庆,平日里,除了送饭的杂役,没有其他人进出过北生院,不过……”
“不过什么?”
“前几日北少爷大病初愈,倒是有不少人进出。”
“哦?到底有哪些人?”
“除了下面的丫鬟婆子以外,就是四欢堂的易大夫,另外就是七老爷和七夫人去过。”
“那么,这几日呢?”
“只有七夫人打发人送过去一枝血参,另外,明玉小姐也去过一次。”
“明玉?老七家的丫头吧。”
“是。说是明玉小姐因为担心长兄,过去看望过一次。”
“这样啊。”司云腾沉吟起来,“烟。”他吩咐着司恭,司恭赶紧找出烟袋,装上上好的紫云烟丝,点燃后递给司云腾。自己的主人每逢重大时刻之前总喜欢抽一袋烟,这是多少年的老习惯了,不过年纪越大,需要司云腾抽烟才决定的事情越来越少了。“难道北少爷的事情已经严重到需要自家主人抽烟才能解决么?”司恭暗暗吃惊。
混合着人参龙涎香等名贵药材的烟丝不紧不慢地燃烧着,慢慢地,一股奇异地香气蔓延开来。在袅袅的青烟中,司恭发现自家主人的神情愈发凝重,眼睛似乎望着极远的远处,司恭愈加地大气不敢出一声。
良久,老人放下了手里的烟杆。司恭赶紧接过去,“恩?”司云腾显然还没有结束思考,他转过头,盯了司恭一眼,见是自己的管家,随即脸色恢复了平静。
“老太……太爷,烟……烟杆。”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司恭还是被司云腾的煞气腾腾的眼神吓了一跳,他放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年轻时候杀伐果断,被称为双头蛇那个枭雄,于是,司恭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上一次见到这个眼神是十三年前,跟洛风城大布商薛家争夺军服生意的时候,那时老太爷也是默默地抽了一袋烟,然后写了几封信给叫人送出去。
结果,世代皇商的薛家被爆出资敌,以次充好,被风卫抄家,全家无一幸免,满门抄斩,司家拿到了军服的订单,司家家主司知愚被封为三等散男,自此司家开始踏入士族的行列,一举奠定了司家白云八大家的地位。
“这次的事情,已经这么严重了么。”司恭有些不寒而栗,不过想到北生院那位的情况,自己亲眼看到对方已经奄奄一息,某一刻已经断了气,但是下一刻竟然突然醒了过来,而且,醒过来之后,似乎有些变化,虽说是主子,但是之前看到自己,眼神闪躲,总有些怕自己,但是醒来之后,对自己谦恭依旧,但是感觉骨子里的东西已经有些变化,那个神情,就跟……就跟自家老太爷年轻时看自己的时候一模一样。想到这里,司恭已经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他的脑袋上已经冒出了白毛汗,但是他丝毫不敢动,只是拿着烟杆,垂手侍立。
“北儿那边,回去之后有什么动静么?”
“回太爷的话,据说北少爷将老太爷送去的花摆在了书桌上,看了好一阵子,其他的,没有什么异常了。”
“那今日的药,北儿喝了么。”
“这个……小人委实不知。”
“不知?”
“前几日的药,都是院子里的丫鬟看着北少爷喝下去的,而今日,北少爷打发丫鬟去厨房要了一瓶佛手露,回来的时候,据说,药碗已经空了。”
“你确定?”
“是的,小的每天都会问下面的人,北少爷的喝药的情况,已经16年了,从无一日间断。”
“既然这样,给我吩咐厨房,若是明日北儿再打发人过来要佛手露,让人拖着,然后马上过来告诉我。”
“是!”
“老七家的小妾,生了个儿子的那个,是叫蝶钏是吧,之前是老七的通房丫头是不是,你明天编个由头,让她的儿子来见我。另外……”司云腾沉吟了一下,“明玉小姐的月钱,翻倍!”
“是。”
“下去吧。”司云腾似乎有些倦了,摆了摆手。
“小人告退。”司恭躬身施礼,然后退出门外。
“看来他似乎知道了一些什么,但是,究竟是谁告诉他的。而且,这次的献祭竟然出了问题?难道,此子不是我司家骨血?或者是,老七行那赵氏孤儿之事?”
“若是这样,老七,就别怪为父了。”司云腾看着房间一角灿红似血的朱砂红霜,“这根侧枝,不剪不行啊。”
与此同时,北生院中,司北正五心朝天,面向正北方,盘腿打坐,舌头叩齿九遍,收敛心神,双目微暝,心中默念:
“苍元玄灵,少阴先生,九气还肝,是我魂宁。幽府结华,藏内鲜明,化内发景,登生紫庭,历劫不衰。”慢慢地,一股冰冷黑色的能量从司北小腹升起,能量很细小,放佛随时容易断掉,司北收敛心神,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它从丹田而起,经中宫、天目,百会到玉枕,最后到檀中而止。
当司北好不容易控制着这股能量走了一个小循环之后,第二次很容易就沿着之前的路线行进下去,如是九遍,那些黑色的灵力最后聚集在眉心处,他眉心处的那个小球忽然大放光明,接着,一股冰冷但是很舒服的清流流遍全身。
啪——司北耳边忽然传来轻微的破裂声,他眉心一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意欲破颅而出,司北不敢大意,按照脑中的那本北方洞宙大有玄妙经所示的方法观想自身,过了好久,眉心的胀痛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聚集在眉心的那股清流慢慢游走于自身五脏六腑,自己的血骨毛髓,五脏六腑,竟然纤毫毕现,慢慢的,这些能量存储于自己下腹丹田内,不再游动,司北才从那种玄而又玄地状态里走出来,睁开了双眼。
再次睁眼,世界不同。明明房间里烛光昏暗,但是在司北眼中,与白天无异,而且自己好像能随时查看自己的体内的状况。
“虚室生白,内视?”司北有些震惊了,还来不及吃惊,一股巨大的臭味就打断了司北的思考,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布满污垢,“洗毛伐髓?”没想到那些修道传说竟然是真的,这也太神奇了,司北定定地看着自己,激动地有些浑身颤抖。
“呵呵,你不过是得了之前巳六的百年的神魂之力,导致搬运灵力比一般人容易而已,要是资质一般的凡人,要做到这一步,非要几十年的水磨工夫不可。”逐阴的声音从司北的脑海里传来。
“原来如此。”司北停下了激动,之前还以为自己有可能是传说中的修道天才,原来只是因为自己吸收了巳六的灵魂。
“天才?”似乎自己的思维被逐阴捕捉到了,逐阴哈哈大笑,“哈哈哈哈,笑死本座了,巳六这几百年中饱私囊,神魂之力已是不弱,之前不过恰好被你的九字伏魔真言所克,而且塑造的幻境跟你们那个年代的娱乐手段比起来,差之远矣,这样才被你所乘,饶是这样,巳六那点神魂之力你只吸收了十之二三,若是其他人得到了,早就蜕掉凡基,进入练气期。而你只是进入先天,竟然觉得自己是天才。哈哈哈哈,真是有趣。”逐阴大笑起来,似乎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乐子。
“原来如此。”司北皱了皱眉。
“本座的北方洞宙大有玄妙经如何,是不是却是精妙无比。比之你之前念得半部《道德经》如何?”
“半部?”司北有些吃惊。
“当然,该经书微言大义,阐述天地至理,但是你念的只有半部,本座翻遍你的记忆,发觉你那个时代的《道德经》就只有这么多,明显这名叫老子的大能将后半部教人蜕凡成仙,超脱生死的经书昧下不传。不过此书真是字字珠玑,若能读通前半部,也能通晓一切人间之事,以凡人之身直接成圣也无不可。”
“你看了我的记忆?”司北一字一顿地说,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既然你是本座的奴仆,自然所有都是本座的,别说记忆,就连灵魂你都输给了本座,有何不可。”逐阴傲然道。
“说的也是呢。”司北一字一顿地说,手心已经被指甲掐出血来。
“哈哈哈哈,你们那边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本座就是喜欢看着你咬牙切齿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有趣,有趣。”逐阴阴冷戏谑地声音在司北脑中传来。“与其生气,不如想想与本座的契约吧,下一个十六年之时,给本座两个充满灵气的灵魂,凡人的灵魂充满各种杂念,根本无用,要么你再去养一只魂牲,从小喂养各种增强神魂之力的药,让他不接触外物,保持灵魂纯净,要么你就要去杀死筑基期的修道者或者百年以上的妖兽,取其魂魄。否则,你的灵魂,本座就收下了。”逐阴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冰冷。
“是。”不甘,屈辱地感觉充满司北全身,刚刚进入先天的喜悦不翼而飞。
“本座还有事,十六年后,你我再见。”逐阴淡淡地说。“另外,问你一件事情,你小的时候为了观察蚂蚁,将整个蚁穴挖了开来,你会考虑蚂蚁的感受么?”
“不会。”
“那么,我也不会。”逐阴的声音逐渐变得缥缈,消失不见。
“也对,我不过是魂牲而已,对于逐阴来说,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蚂蚁而已。”司北看着自己所在北生院,心里默默地念了起来:
北方有魔,以魂为牲。佑我家族,代代昌盛。
浑浑噩噩十六载,方知北生乃北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