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
角落里,燃烧了一夜的炭盆将近熄灭,银霜炭的余烬挥发出一股略微沉闷的香气,房间里放佛是四月的热带雨林,温暖,沉闷,空气粘稠得让人不想说话。
林冬生从床上缓缓醒来,沉闷而粘稠的空气让他有些不适,他挣扎着走下床,打开了窗户。
吱呦——木质的窗棂发出略带沉闷的响声,一阵冷风吹进,凛冽而清新,冰冷的朔风夹杂着鹅毛般的大雪打在林冬生身上。林冬生只觉得浑身通透。
窗外铅云低垂,大雪仍然纷纷扬扬地垂下,放眼望去,天空灰蒙,大地银白,天与地在远处相接,目力所及之处,全是一片素白,好似没有尽头。
天地一笼统,
井上黑窟窿。
黑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肿。
林冬生倚着窗棂,自嘲地吟出了这首著名的打油诗,看着窗外,一阵苦笑。
“啊?北少爷,你怎么把窗户打开了,你大病刚好,见不得风的,赶紧关上。”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关上了窗户。
“真是的,病成这个样子还不老实。”关上了窗户,丫鬟萤草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就端着一个紫色的托盘再次走进屋中。
“北少爷,奴婢已经把早饭端上来了,请用膳。”小丫鬟将托盘放到桌子上,一碗冒着热气的青菜瘦肉粥,一个精巧的小笼屉,里面是几色点心,几碟小菜。热气腾腾,十分诱人。
“知道了,你下去吧。”林冬生摆了摆手。
“是。”小丫鬟萤草如蒙大赦,话音刚落,人已经退出了房间。
林冬生再次走到窗台前,推开了木质的雕花窗棂。
呼——呼啸的朔风夹杂着雪花再次吹入房中,林冬生浑身一个打了个激灵,不由得连打几个喷嚏。
“自己这副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孱弱啊。”林冬生坐在硬木八仙桌之前,对着热气腾腾的早点,开动了起来。
上好的粳米粥,已经熬得软烂,里面是碧绿的菜叶和嫩滑的兽肉,笼屉里面,四色不同的小包子,不同的蔬菜汁掺入面中蒸制而成,一碟卤肉,一碟爽口脆瓜,一碟不知道是菱角丁还是藕丁的凉拌菜,满满当当地摆了小半桌。
一口粥下肚,林冬生觉得好多了,然后夹起一片表面暗紫的卤肉,肉刚刚出锅,还带着热气,林冬生将卤肉放入嘴里,肉汁和卤汁的味道顿时溢满口腔,林冬生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林冬生吃得很慢,很仔细,一口粥配一口菜,似乎全世界没有比面前的粥和菜更值得他关注的事情了。直到粥和菜吃完,林冬生露出满意的神情,接着倒了一杯茶,用热茶就着已经微凉的点心,慢慢地吃着。
“北少爷,您吃完了吗,奴婢过来收拾桌子。”小丫鬟青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不过,林冬生仍旧一口茶一口点心的吃着,没有停下来看丫鬟一眼。
直到桌上的饭菜全部吃完,林冬生才抬起头来,看了小丫鬟青梅一眼。
“收拾了吧。”
“是。”青梅行了个礼,默默地把桌子收拾干净。
此时,萤草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一个银质小碗,“少爷,该进药了。”萤草低低地说着,“哎呀,北少爷你怎么又把窗户打开了,大夫说您受不得风的。”小丫鬟准备再次将窗户关上。
“就让它开着。”林冬生转头盯了萤草一眼。
“可是——”萤草张了张嘴,准备说些什么。不过看着林冬生的眼睛,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林冬生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放下碗,结果青梅递过的漱口水,漱了漱口。
“再打盆热水来,然后你俩都下去吧。”林冬生漱完了口,对着屋子里的两个小丫头吩咐到。
“是!”两名丫鬟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退下了。
很快,热水被送了上来,林冬生洗了脸,精神好多了。看着水盆里倒映出的陌生而年轻的脸,林冬生一声苦笑。
司北,这是林冬生现在的名字,自己已经来了这个世界快一个月了,依然没有习惯这个名字和被人叫做少爷。
林冬生是一名职业围棋手,从小天赋异禀,5岁学棋,13岁冲段成功,成为职业棋手,一度被中国棋院认为年青一代最具潜力的新人之一。一时间颇为被人看好。
但是,自从成为职业棋手之后,他也应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俗话,自此泯然于众人矣,自从定段成功之后,林冬生的成绩一直不理想,在棋院十年,他一事无成,跟他一起学棋的朋友最高已经升到7段了,但是他还在三段徘徊,升段多少次都不成功,收入也一直是在棋院的最底层,而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之前因为他的天赋对他各种热情的亲戚朋友还有棋院的领导,自此鲜有人对他再多看一眼,看着父母面对着他的成绩,依然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最棒的,而且自豪地在别人面前提起的,林冬生一阵心酸,一度有些抑郁。
后来,凭着自己老师的关系,好不容易跌跌撞撞,进入了某省的围乙队,随着一场又一场的对局,收入开始慢慢增加,也开始找个了女朋友,他的人生,开始慢慢地有模有样起来。
眼看着自己的小日子越来越红火,林冬生也越来越觉得日子有了些许奔头,少时那想要成为顶级棋士,为国争光的想法,却是再也没有想过,面对着自己的昔日同窗的成绩,林冬生也就不再羡慕嫉妒恨。谁知道,放下执念的林冬生,棋力竟然大涨,一路飙升到了5段,成为队里的主力,收入也大大增加。
正当林冬生开始有些春风得意,事业爱情双丰收,憧憬着以后的时候,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某日,当他跟省队一名棋士对局,不知道怎么,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醒来之后,入眼是一片雪白,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告诉他,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里,当医生的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林冬生眼前一片空白,上面写着:脑ca(cancer,癌症)可能性极大。
读完了诊断书,林冬生如遭重击,看着白发苍苍的父母一脸的关切,以及自己女朋友一脸的哀伤,他愤怒,他恐惧,他无所适从。于是他再次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女朋友已经不见了,手机里只有她的最后一条短信,“对不起。”电话、微信、微博、QQ都已经被拉黑。
林冬生看着一脸关切的父母,拼命忍住自己的泪水,不掉下来,掌心都被指甲划破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医院做了详细的诊断,他脑子里的肿瘤已经恶化,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基本上无药可治。但是他的父母依然没有放弃,中药,西药,针灸,各种方法都试了个遍,花钱无数。好在林冬生属于中国棋院的人,属于编制内人员,医保比例比较高,省了不少钱,不过就算这样,本来就不算富裕的家庭也捉襟见肘。
看着父母表面上强自镇定,其实暗地里已经心力交瘁,林冬生多次想要说不治了,但是都被父母和医生给阻拦了回去。
三个月之后,因为化疗已经掉光头发的林冬生突然感觉自己全身疼痛,他明白,自己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自己已经无药可救。
到此时,林冬生已经彻底放弃了,当他发现年近花甲的父亲为了省一块钱公交车费提着饭盒在瓢泼大雨中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林冬生做出了一个决定。
自己的婚房,首付是他自己付的,三年前买的时候还很便宜,但是现在附近修了一个购物中心,已经升值快一倍,还在升值当中,得病期间林冬生多次提出要卖掉它,但是都被自己的父母以还在升值为由拦住了,父母悄悄将家里住了几十年老房子抵押给自己之前的战友,换来20w,自己挤在医院附近不足20个平方的出租屋中。
林冬生发现了之后,叫来自己最好的发小,委托他将还在升值的房子转手,付清了银行的贷款之后,还剩将近50w,林冬生将20w还给了父亲的战友,剩下的30w,林冬生不敢乱花,用20w购买了某国有银行10年长期的理财产品,年化收益率为8%,虽然算下来一年不到2w,而且他的发小建议他购买其他基金,但是这种情况下,林冬生不敢冒险,只能相信国有银行。剩下的10w,林冬生悄悄地打到了妈妈的银行卡里。
当这一切都办妥了之后,某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林冬生罕见地拉住了要去上班的妈妈,三个人坐在医院楼下的石桌上,林冬生叫人买了2斤父亲最爱吃的肘子,母亲最爱吃的红烧鱼,自己最爱吃的大虾,像是在家里一样,一家人久违地吃了一餐饭。
吃完饭之后,看着林冬生心情好转,母亲高高兴兴地上班去了,林冬生借口想吃医院外面卖的糖炒栗子,支开了自己的父亲。然后,他回到病房,小心的将自己的遗书和围棋段位证书放到自己病床上显眼的位置,然后坐电梯上了25楼,费力地爬上窗台。
一跃而下。
林冬生跳下去之前想到刚刚还颇为高兴的父母回来看到这一幕会有多么悲痛,但是想到大雨中父亲小心翼翼地护着饭盒,将近60岁的人一溜小跑跑进病房,还被护士白眼的时候,林冬生咬了咬牙。
终究还是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最后一瞬间,林冬生这才发现,原来人们说人在临死前,自己的一生都会像电影慢动作回放一样,一一浮现在眼前。
那是骗人的。
他连一声叫喊都无法发出,一阵剧痛传来,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当林冬生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绣着不知名怪兽的紫色床帐“自己竟然没有死?”林冬生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北少爷醒了,北少爷醒了。”一个惊喜地声音传来,一个瓜子脸小萝莉大声嚷嚷着。
“北?少爷?”林冬生勉强听懂了小萝莉的口音,抬眼看了看四周,屋子里的陈设古色古香,屋子里光线很暗,再看看四周,原来是没有灯的缘故,屋子里点了很多蜡烛,没有插座,没有空调,没有电线,屋子里看不出有任何现代文明的痕迹,反而是一副古装剧里面的陈设一般。林冬生看了看自己,一头短发的自己不知何时有了一头长发,体格也小了很多。
接着,许多穿着类似电视里古装的人像走马灯一样出现,一时间,叹息声,恭喜声,各种各样听不太懂的腔调和方言一时涌现,林冬生有些受不了,暗暗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还好,久违的疼痛出现,感告诉自己不是在做梦。
林冬生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不过这次晕过去之前,林冬生很确定地告诉自己。
“老子这是穿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