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地方叫做南清镇。
南清镇靠近京都,是繁华之地。繁华之地多是非。唐杳并不喜欢。唐杳的轻功愈发精绝了,我想,可能这几年,她也是爹的得意帮手。唐杳喜欢白天睡觉晚上漫无目的的游荡。她从来没有叫过我,我只是自己偷偷跟着。只是随意的穿梭在空旷的街巷,只是突然的站定,或者久久的只是伫立,或者茫然四顾,然后回过神来继续飘荡。看来,真的是闷的慌了吧。可是她总不肯出现在熙攘的人群,她说人太多,晃眼。我知道她心里有事,我觉得我多少也可以猜的到。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开解。于我来说,我也是宁愿她安静呆在深闺的。
南清镇总是来往着一群人,那群人总喜欢在京都酒楼小憩。京都酒楼是南清镇最华贵的酒楼,据说是京都亲王府的人开设的。京都亲王府是一个广纳贤才之地,据说,九亲王是极惜才的,如若有幸被九亲王相上了,那一腔宏图总不会胎死腹中的,是谋是计,只要是高。往低一点说,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于是那些自命不凡或者忠君爱国或者心怀不轨的,总之,奇人异士争先往之。这一群和亲王府千丝万缕牵绊着的人,他们来了或者走了总是要进这京都酒楼的。京都酒楼里可以打听到所有你想知道的,有关于亲王府,有关于九亲王。
我无意与亲王府也无意于九亲王,只是喜欢在慵懒的午后在二楼临窗的位置,或者品茗或者饮酒或者立于窗口,纸扇轻摇。车如流水马如龙,这碌碌红尘,盛世华年。这样看着也实在是宽慰人心的。而这样长身玉立的我,看在旁人的眼里也算是仪表堂堂,丰神俊朗的吧。
那些女子就不必多说。只有关于那些奇人异士,或年纪相仿,或幼或长,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总也有些会坐到我身边。或满腔热血,爽朗豪情,或高深莫测,只是寒暄。有时候我会陪着他们去到京都。京都里的红颜也甚是迷人的。
我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好是坏,反正,我所寻觅的,从来没出现。我交鱼龙混杂的友人,花酒从来不戒,安定下来之后似乎更是多姿多彩,只除了不再随便招惹南清镇的良家女子。身心自由的女子容易痴缠,而我不想扰及唐杳。
唐杳似乎渐渐的开始接受这里了,笑容里抽去一丝愁怨,整个人是精神了许多,动人心魄的熠熠神采。我越来越不敢在家里滞留,或许是我早已经明白,这个女子只是我已经遗失的美好,在我当年舍弃的时候,便走不回她的心间了。
我以为我还算是睿智的,我自以为愚笨的人看的多了,至少引以为戒。我以为当时那样遏制着心里的萌动是再明智不过的。我以为,世间一切情动都只不过一时冲动。我只要逃避到心平气和。
我跟唐杳说我要陪朋友去京都,不知归期。唐杳的笑容毫无防备的冻结,我不清楚她心里想到的是什么,但是我看见了她的疼痛和脆弱。我看见了她没有说出口的挽留。我看见了,然后置之不理,翩然离去。
我已是自顾不暇。
到了京都以后,自然是奢靡。狐朋狗友,纨绔子弟;花天酒地,游冶迷情。无足挂齿。但是我本就是这样薄情寡欲的人。很久之后想起唐杳,只是唇边一缕温笑,然后,我回来了。
唐杳听到马蹄声奔过来迎接,很是欢喜的面容。我细细的打量着,似乎是过的很好,满面的春风。这个时候唐杳已经遇见了叶锦衣,这个时候的唐杳,只要看着叶锦衣就能满足了。我的心里还是有一点淡淡的苦涩,但是很欣慰。唐杳在我的身边从没有如此开怀过。那个叫做叶锦衣的人才能给的起她的幸福吧。我说小杳,他什么时候会来提亲呢?唐杳的脸羞的通红,甜蜜、扭捏、一点点窘迫。
突然,我也想成家了。找一个纯净如白梅花的女子,不需要太多才华,只是日久天长伴我身边,只是一汪秋水永不枯竭。永远爱着我,是皮囊是内里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我。反正,我要的,那么浅显。
我很羡慕叶锦衣,所以我没有打听也没有探寻。我怕我的心意不自然。我并不想考验我自己。就过好自己的生活,就相信唐杳的目光,就信任那个叫做叶锦衣的人。就等着,明月别枝。
连秋适时的出现,是小家碧玉的女子,清致有余,聊有雅韵,让我想起宜室宜家的灼灼女子。她的目光里看得到因我而生的爱慕。
那就安定下来吧。
这边,我已经马不停蹄开始筹备聘礼。我也是想要自绝后路。我有种预感,如果回头,便再无力自拔。而唐杳的归属绝不会是我,我也早有预感。
可是,唐杳说,善财哥哥,不要娶连秋姐姐,暂时不要娶她。唐杳的眼睛里有眼泪控制不住的留下来,看不清楚是什么情绪,只知道不是爱。可是唐杳受了伤,可是这一次再放手,我不敢想。我累了,不想再跟自己过不去了。
正是繁盛的夏季,日光焦灼,我骤然拥紧唐杳,一瞬间静默。画一样的默,墨一样的分明,分明听得到心动怦然,却又恍然如梦。我终究沉沦。
唐杳白天的时候总是倦的,或者睡到黄昏,或者早早出来陪我吃饭,闲坐在树荫下的石凳迷迷糊糊的又趴下。榕树宽广,无风自凉,唐杳睡的很安稳。而我只是一页一页翻书或者修行习武,总是近在咫尺,形影不离。我的心里圆满,没有倦怠没有焦躁。我所有的坏脾性都被抽离,当我可以这样的亲近唐杳。我喜欢看着沉睡的唐杳,这样的唐杳不是强颜欢笑的凄苦模样,现在的唐杳只有沉睡着才完好。
唐杳精神好的时候我牵着她在夜色的郊外,或嬉笑打闹或安步当车。我和她比试武功,讲我这些年的见闻,讲我遇见的女子,讲我的生活。我以为我记不得这么多的,却原来也可以絮絮讲那么久,一直讲到月沉云开,旭日东升,一直讲到天花乱坠,沧海桑田,一直讲到地老天荒,一直讲到唐杳沉沉靠在我肩膀。只要有唐杳这样依偎在身边,我雀跃的心总是无法自控的。我好像一个青涩的情窦初开的少年,奇巧的心思无穷的精力。我好像变成一个陀螺,兜兜转转只是唐杳。我抛开所有理智,一往而深。
当唐杳的眼睛里那些散去的光又开始慢慢的聚拢的时候,我带着她穿梭于街井。她喜欢八宝楼的糕点,因为那是她初来八宝楼的时候我带回家给她吃过的。她来了这么久,我好像也总没有表示过太大的热心。
她说:“其实我光顾过满清镇所有的店铺酒楼,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只不进八宝楼,我总觉得,这里的东西要留给你的。她说,善财哥哥,你明天买来给我吃好吗?”
我二十余年无谓的坚持在这一刻抛在脑后。我牵着唐杳进了八宝楼。唐杳接过我在厨房渡出来的镜花糕,低着头流泪了。我把她拥在怀里,她的眼泪的温热的,她说,善财哥哥,你终于来到了我可以触及的地方。
唐杳,那么,你的眼睛能不能永远只看着我,那么,你的双手能不能永远只牵着我,那么,你的心里能不能永远都有我。我不奢求你爱我如我爱你一般,但是,不要把我比下去。
唐杳,我很难过,无以复加的难过。你要把你收回的爱重新分给我了,我永远都不愿意再遗失了,可是,我注定还是要失落的。
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
由着他把那碾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
啊呀由他!
只见那活人受罪,那曾见死鬼带枷?
阿呀由他!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