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梦境就要开始显示,在这个节点上,李笑天市长又要说两句。
李笑天先是语气轩昂,“今天,科学家解梦先生的梦境显示系统研发中心正式启用,就正好赶上大作家患了‘梦入他乡综合症’,可喜可贺啊!”
人们都鼓掌,只有作家的夫人例外,她嘟囔:“得了病还可喜可圆!”
李笑天接下来便换了声调,郑重其事地说:“梦境属于个人隐私,为了保证梦中得先生的隐私得到保护,我点名留下了几位思想觉悟较高的医护人员协助工作,其余人员撤离。”
李笑天市长点了几个人名,被点到的都心潮澎湃,心知自己是“思想觉悟较高”的了。
那些个没有被市长点到名的,就你垂了脑袋,失魂落魄地离去。
对市长的这一措施,作家夫人千恩万谢,差一点儿没给市长磕头。
解梦先生重新扫视一眼梦中人,重新检查了梦中人头上罩着脑电帽与显示器之间的连接。然后,他郑重地按下了电源按钮,梦境显示系统启动了。
解梦继续操作着仪器。仪器视屏上跳出一行字,“显示器进入程序”。
解梦先生点击“下一步”,视屏上跳出一行字,“已经连接目标人。”
解梦先生点击“下一步”,视屏上跳出一行字,“收到生物脑电波。”
解梦点击“介入”视屏上跳出一行字,“恭喜您,已经进入目标人的梦境。”
解梦先生一阵压抑不住的喜悦,咬牙切齿地说:“真给力!”
显示器上出现了画面,这显然就是梦中人的即时梦境了——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一条河流,两岸青山。很象是中国的水墨画。
解梦先生观看着画面,说:“这好像是一个旅游圣地。梦境往往出现在梦中人熟悉的地方。夫人,你来看一下,你的丈夫去过这个地方吗?”
夫人审视显示器上的画面,摇头说:“没有去过这个地方。结婚60年来,他只顾在家做梦,极少出门,极少离开过木板床。”
画面依旧,诗意昂然却缺少动感。这时,动感来了——画外音,有人朗诵诗词,“一江春色一扁舟,诗人乘舟泛中流。舟下尽是唐宋句,诗句载舟也覆舟。”
那朗诵之声由远而近、由小而大,直把在场的所有人惊讶到极点。所有人都不是惊讶这首破诗,而是惊讶显示器的高明。也有例外,那就是夫人,她高喊:“是我家先生在吟诗,他自己创作的诗!”
画外音诗朗诵结束,画面出现了变化。解梦先生说:“快看,一条小船。”众人上眼细看,果然,远景之中隐约飘来一叶扁舟。
解梦先生说:“这是一艘古代的小船。现在,只能在旅游景点里才能见到。”
夫人确切地说:“丈夫从来没有坐过船,更没坐过古代的船。他坐过的只有木板床。”
王梦医先生提醒说:“作家的梦与常人不同,就是稀奇古怪。”
夫人问:“难道说我家先生梦到古代去了?”
王梦医听这一问,恍然大悟,“梦境中,一切都有可能。”
显示器,那叶扁舟正随流而行,已经由远景变为中景,可以看到有一人站立船头。此人纶巾长衫,大显古代文人之风。
夫人惊叫:“是我丈夫!剥了皮我也能认得骨头,这身古代服装怎能蒙蔽了我的眼睛。”
夫人说得没错,那船头上的站立者正是梦中得先生。他一身古装打扮,观望着岸上景色,心旷神怡。突然,那梦中得说话了。显示器前的人们屏住了呼吸。只听梦中得感慨地说:“梦中有这等风光,今生今世不愿梦醒。”
王梦医说:“这就是病根——他不愿醒来。”
夫人便是牢骚,“他今生今世不愿醒来了!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见了好风景就忘了我。他终年白日做梦,我为了不打搅他的梦,我的***几乎为零,把生孩子的事也放弃了!”
科学家解梦此时的心情与夫人正好相反,那叫一个爽!曾几何时,他的第一代显示器只能播放影影绰绰的景仰,到了第二代便像幻灯片那样不连贯,第三代产品升级为只有画面却没有声音的默片,这第四代便成了有声电影了。
显示器的画面里,梦境正在继续。梦中得的船头边,水面上出现了数个花瓣。梦中得俯身捞起一个花瓣观看着,“这是什么花啊?”他问。他这一问,得到了回应,一个女子的声音念道:“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解梦心喜若狂,高叫:“我的产品还能够插入画外音!”
王梦医感叹说:“我用病人的梦给病人治病,接触过成千上万人的梦境,没见这么有档次的梦境。作家就是不同于常人。”
甜护士遗憾地说:“那首诗词真好,可惜梦境的画面匆匆而过,没能记下。”
解梦说:“要再听一遍啊?好办!”他按了一直键盘上的“回放”按钮,显示器的视屏上又重新播放那个片断——女子的声音:“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这么一回放,甜护士记住了那首词,大家也都记住了那道词。
夫人说:“我家先生又在梦中作诗。”
李笑天市长朝夫人说:“这不是你家先生的作品,这是宋朝的一个女词人写的作品。这女子艺名严蕊,才艺双绝,却无意之间沦落风尘。”
显示器上的故事正在进行。梦中得手里捧着那几个花瓣,转脸朝向大家,微笑着说:“严蕊女士的《如梦令》告诉我,这是桃花。”他说完便低头察看水面,水面上的花瓣络绎飘流而来。梦中得自语:“哪里来的这许多桃花?前面必有一片桃花林。”水面上的桃花引路,小船驶入狭窄的小溪。只见夹岸桃树,枝上或花或蕾,配着嫩绿的尖叶。梦中得望着望着,突然掩面哭泣。
显示器前,夫人叫道:“看,他哭了,他想家了,他想我了。”
王梦医说:“未必!”
果然未必。那梦中得哭道:“前面就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啊!我三世有幸,马上就要进入桃花源了——这真是梦寐以求啊。”他又吟诗,“桃花源里看桃花,梦寐以求梦中求。”他长吁一口气,“到了梦寐以求的地方,从此摆脱那世间的一切烦恼,不再留恋世间的恩恩怨怨。”
解梦先生赞叹说:“人家作家就是与众不同,做个梦也与众不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夫人扑向木板床,扑到丈夫身上,哭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到了桃花源,就连我也不挂念了!我给你做了60年的饭,陪你睡了60年的觉……你个没良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