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科学家解梦先生很执着,又搬着那梦境显示器来梦中得家几次,提出了一次比一次更加优惠的待遇,先是“只要你使用我的产品,我便无条件赠送”。又是“不但无条件赠送,还给你一笔你满意的佣金”。再是“这样吧,你使用了我的产品,为本产品代言,你可得到全世界范围内销售收入的百分之十”。
梦中得夫妻不为所动,一次比一次坚决。行是“不”。又是“不不”。再是“不不不”。
解梦先生一股劲地在利益上一次次加码,这正是一个错误。中国清朝时候的名人曾国藩就说过,不与君子斗名,不与小人斗利。换言之,君子要名而小人要利。你用利益吸引作家可谓南辕北辙,大方向错了。
这天,又一阵敲门声打扰了作家的梦。梦中得夫人干脆不开门,任凭那敲门声一次响过一次。然而这次敲门的不是科学家,而是纪律检查部门的那位黑脸首长。
只要坚持敲门,门早晚会开的。
黑脸首长带来了政府的慰问和祝贺,然后说:“尊敬的夫人,我想和你先生单独谈一谈。”夫人知趣地回避,去了卧室。
黑脸首长对梦中得说:“梦先生,国家派一位官员陪同你去美国,如今你回来了,他却去向不明。”
梦中得愣了片刻,拿出一串钥匙,说:“他送给了我一套房子,现交给政府。”
黑脸首长表态说:“这是你们个人之间的赠予,政府不干涉。但你要为国家出把力,协助我们对他的追逃。”
梦中得表示说:“无能为力啊!一介书生,只会做梦。”
黑脸首长的脸更黑了,言辞变得严肃了,说:“这不是能力问题,是态度问题。”这话如醍醐灌顶,梦中得那半睡不醒和状态立马消失。
黑脸首长和梦中得谈的什么,夫人一无所知。但夫人知道这次谈话非同小可,因为从首长的造访以后先生便再也睡不着觉了。
创作中止,对梦中得来说是一个不小的事件,该作家六十年从未有过。几天过去了,夫人问:“那位先生和你谈了什么,使你一直无法入睡?”梦中得不答,只如被追猎的兔子一般仓皇。夫人说:“可以认定,那位首长说了什么刺激你的话。”梦中得一声长叹,说:“我一生致力于写作,对其它一无所求,只想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作家。难啊!没有哪个人能够真正摆脱世俗,置身世外。怪不得当年陶渊明先生极度向往世处桃源。如今,我也极度盼望桃花源那与世无争的生活。”
夫人对他的话感同身受,可那桃花源只不过是一篇文章、一个虚幻的地方。她仍然追问那位首长用什么刺激的话,以至于让梦境作家一反常态不能入睡。梦中得回答:“夫人,我和官员的谈话内容是要保密的。我只能告诉夫人,他和我讨论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再说黑脸首长,他在令老作家无法入睡以后,又去寻找年轻的科学家解梦先生。
解梦先生搬着箱子挨门挨户地推销自己的梦境显示器,但人们只是赞扬却不接受。他沮丧地行走在街道上,一辆轿车驰来,停在他身边。司机下车,对他说:“您好,梦境显示器的发明者。”解梦问:“你是谁?”司机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你的发明为社会做出贡献。”解梦喜出望外,立刻述说自己产品的宣传词“显示所有动物的梦……”。司机拉开后排车门,“请!”
司机上车,轿车顺路行驶。要和解梦谈产品的不是司机,轿车的后排座位上另有其人——那位令作家睡不着觉的黑脸首长。两人只谈了十分钟,解梦就诚惶诚恐地望着首长。显然,他也受到了刺激。黑脸首长说:“话就这些,请仔细考虑。只要你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你的发明创造将更有意义。”
轿车停下来,解梦抱着箱子下车。黑脸首长下车并与解梦握手。
解梦这才发现对方的身材那叫一个魁梧。他上下打量着黑脸首长,嘴里讷讷地说:“你的脸真黑,你的腚真大。”
黑脸首长回答了一首诗诗,“腚大腰可细,脸黑心可红。能打虎和豹,能捕蚊和蝇。”
解梦走出几步,又回来问:“我的工作什么时候开始?”
黑脸首长答:“梦中得先生进入梦境之时。”
解梦说:“可他失眠了,已经五天没有睡着了。”
黑脸首长自信地说:“长久的失眠,意味着长久的梦境。
黑脸首长的轿车开进了那个冷清的所在。
办公室里,黑脸首长朝几个人安排工作。他在桌案上铺开一张草图,用圆珠笔在草图上画着,边画边说。身边的几个人盯着草图,边听边点头。
黑脸首长站直了魁梧的身子,问:“还有什么问题?”
一人说:“首长,作家得了失眠症,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做梦。”
黑脸首长回答:“著名作家是具备高度责任心的。我判断,此时此刻,我们的作家已经进入梦境写作了!”
这时,电话响起铃声。
黑脸首长接听电话,“那位?”
电话中说:“我是1324号。”
黑脸首长问:“密码?”
电话中说:“好梦成真。”
黑脸首长说:“请讲。”
电话中说:“作家已经重新开始梦境写作。”
梦中得先生果然又开始做梦了。这次长久失眠后的梦没有遵循以往白日做梦的习惯,而是从午夜开始的。
木板床上,梦中得发出均匀的鼾声。夫人悄悄来床前观看,低语:“总算睡着了!”夫人的脸上露出笑容。她轻轻地亲吻了他的额头,“祝你创作顺利!”
次日中午,墙上钟表的指针运行,渐渐指向12。钟表小门打开,那人偶走出来,发出提醒音:“创作时间到!创作时间到!”钟表人偶退回,小门关闭。夫人对着钟表笑说:“谢谢你的提醒。我家先生早已经创作了十二个小时了。”夫人来到梦中得床前,梦中得仍然昏睡。夫人自语:“睡得真好。一定又在梦中发现了好故事。你好好睡吧,你做梦,我做饭。”
夫人心情舒畅,不自觉地唱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一个人在睡觉而另一个人在旁边观看。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两颗瞬间交汇的流星,而是一个做梦而另一个做饭。”
俗话说,跟了当官的当娘子,跟了杀猪的翻肠子。夫人跟了作家六十年之久,耳濡目染,作几句破诗就和做饭一样容易。
有人敲门。夫人停止了做饭和作诗,打开房门。科学家解梦立在门外,但他没有搬着那个箱子。夫人如是见到了瘟神一般,急忙说:“快走快走,我家先生正在睡觉。”解禁压低了声音,“尊敬的夫人,我这次来并不是推销产品。”他递上纸条,“这是我的手机号码,随时可以拨打。”
解梦走了,作家的梦仍然继续。夫人一连几次来到床边,但已经不再是欣喜而是担心。
“这倒好了,把五天来省下的觉全给补上了。”他伸手推晃先生,“一天一宿没吃饭了,醒来吧。”夫人摇晃他的身体,他未醒。夫人脸上露出微笑,自语:“从未有过的长梦,先生一定是在创作伟大的鸿篇巨制!”
太阳西沉,夫人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夫人的睡梦与先生不同,她是休息,而他是创作。
清晨,窗前的电子公鸡扑打翅膀,伸长脖子,一声逼真的长啼。这长啼对梦中得没有作用,正在写作的人是很难被干扰的。这长啼却叫醒了夫人。夫人醒来,稍微愣怔便想到了首要事务。他伸手晃动丈夫身体,但丈夫鼾声如雷。夫人大惊失色,“四十多小时了。不好!”他拿起话筒:“120,120……”
只数分钟,救护车鸣着笛声驶进社区。医生护士们从车上抬下医疗器具,急匆匆上楼,进入了梦中得的家门。随后,一辆轿车驰来,李笑天市长一行人下车。电视台的专用车紧随其后,电视记者将镜头对准了已经准备好的李笑天市长。现场记者对着镜头,语速极快,“各位观众,最新消息,最新消息,著名作家失眠五天后重新进入梦境进行创作,然而却四十多小时没有醒来。四十多小时没有醒来意味着什么?原因有两个猜测,一是进行了长篇小说的创作,二是可能出现了健康方面的问题。”摄像机的镜头摇向市长,记者解说:“李笑天市长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协调指挥医护人员对作家进行积极救护。”李笑天市长对着镜头说:“各位市民大家好!梦中得先生是世界知名人士,更是我市引以为荣的人物。大家放心,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作家。更希望纳税人不要心疼你上缴的税款。”
梦中得的书斋里,救治工作已经展开,有条不紊。治疗仪器上的各色指示灯频频闪烁,血压、脑电、心电……一条条谱线在跳跃延伸。
李笑天市长指示:“请梦症专家!”
王梦医赶到。李笑天对他说:“我以市长的名义,指定你为这次救治的首席医生。”
王梦医很沉稳,相对大家的紧张,他如江中磐石一样不动声色,这无疑给救护人员吃了定心丸。王梦医先生有条不紊地将四本书摆开,《人和动物的睡梦与疾病的相关性》、《梦境与生理》、《梦境与心理》和《梦境与病理》。就是这四本著作,使他稳稳地占领了梦症疹治的理论制高点,使他艺高人胆大。
和众多名家一样,他的成就来之不易。在这些学术著作的写作过程中,由于他对睡梦钻研长久,钻得过深,使自己患上了严重的睡梦综合症。正好应了“久病成医”的说法,自己的病又帮助了他的钻研。他经常梦游,半夜起床做饭洗衣。有一次,他在写论文时遇到了过不去的槛儿,便上床休息。次日醒来发现论文已经完稿,且那论文论点明确、论证精准、论据有力,堪称精品。“这是谁写的?”他问。妻子告诉他,是他自己半夜起床写的。
王梦医开始给梦中得诊断。
世界名医给世界名人治病,其结果必然引得世界关注,其压力其风险也是世界级别的。
王梦医开始工作,第一问“哪位是病员的家属”。
夫人上前答:“我是他的妻子。”并强调“我们是原配夫妻。”
王梦医又问:“听你这话,梦中得先生还有二房?”
夫人被问的恼火,严正地说:“他一生就只有这一次婚姻。所以,我是他的第一任妻子,也是最后一任妻子。”
王梦医指出道:“保护名人的隐私情有可原,但病不讳医。医生掌握的越是准确,医疗效果越是显著。首先,我对你们能够相守一生表示敬佩。其次,我希望听到实话。”
“什么意思?”夫人警惕地问。
王梦医回答:“他爱着别的人吗?我指的是异性。”
夫人坚定地回答:“没有!”并补充说:“除非在梦中。”
王梦医的第二问“他发病前的所作所为”。
夫人回答:“他的所作所为只是睡觉,睡了四十多个小时。”
王梦医的工作效率非常之高,立刻宣布:“诊断结果,此病的名称为‘病入他乡’。”
李笑天市长立刻发问:“‘梦入他乡’是什么病?”
王梦医回答:“就是进入了一个遥远的梦乡。”追加补充说明,“这种病是我最先发现并命名的,属于我个人的专利。”
市长追问:“你能否将病人治愈?”
王梦医信心满满,“到今天为止,所有病入他乡的病人数以万计,全部让我给弄醒了。”
市长再问:“你使用了什么手段?”
王梦医回答:“全称叫‘不择手段’。”
市长不再发问,他站直了身体,摆正了姿势,发出一声断喝:“我命令,治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