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得先生回到自己的斋室,又躺在那张祖先级别的木板床上继续做梦。然而,梦之城却彻夜不眠。
小城的作家协会和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举行一系列庆祝活动,市长等主要官员主持,企业家受邀出席。可惜的是梦中得本人缺席,这令那些个腰缠万贯的企业家扑了个空,他们本打算要对这个穷作家进行精准扶贫。其中一位企业家因为梦中得的贫寒而痛哭流涕,因为是对着摄像机的镜头,这一哭便成了伟大的一哭,因而让人们永远地记住了他的企业。
小城的大街上,处处悬挂庆祝字幅,所有的霓虹灯上或是庆祝文字或是梦中得头像。
小城的中心广场上,大妈们跳着新编的广场舞——梦中得之舞,领舞者戴着梦中得面具,舞蹈者围着“梦中得”如蜂群追随蜂王。
中心广场边上竖起了一个面积超大的灯箱,灯箱上两个画面交替显现,一个画面是梦中得头像,另一个是字幅“成立家庭就能成功”。
新闻媒体也沸腾了,电子报纸连篇累牍以梦中得为题材,或是“写作轶事”或是“贫困的童年”或是“执着的历程”或是“得奖后的表现”,甚至于他的父亲母亲姐姐妹妹都被晒了出来,只差扒他家祖坟了。其中有一篇文字获得最高点击率——《成立家庭是成功的必要条件》。这篇文字的逻辑——他不成立家庭就无法成为名人;他父亲不成立家庭就没有他;他的爷爷不成立家庭就没有父亲;他爷爷的父亲不成立家庭就没有爷爷……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那些个单身男子们齐刷刷统一了意志,齐刷刷登陆了单身主义网站,立杆为旗、断木为兵、振臂高呼、一呼百应,造反了,起义了,反戈一击了。于是,单身主义开始崩溃,家庭主义开始上扬。
中国的婚姻趋势影响了周边国家,也影响了大洋彼岸。美国总统在他的国情咨文中宣布:文学奖得主对社会的影响已经突破了文学界,他正在影响中国,也正在影响世界,包括美国!
这天,小城的电子报上出现了一则新闻,标题是:城市标志性建筑——梦中得先生塑像——向全世界公开招标。
梦中得先生塑像是是梦之城的市长李笑天的创意,梦境写作与梦之城可谓一脉相承,是梦之城的主导文化——梦文化——的实体表现。
这座以梦中得先生半身形象为外形的建筑其实是一座高楼,共三十层。大部分房间将租赁给世界各地进驻的商家和企业家,这些外国企业家的进驻将给小城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但是,最高处的三层不租赁,由政府赠送给本城市的三位名人使用——成立梦境创作室、成立梦境即时显示器开发中心,成立梦症学科研究室。
几日后,小城的电子报上又出现了一则新闻,标题是:城市的标志性建筑——梦中得先生塑像正式开工。新闻中说,本建筑采用三D打印技术,百米高的建筑将一气呵成。
三D打印,速度惊人,只一星期,标志性建筑已经坐落在开发区。比画家作画还快。
小城又一次沸腾了。全城放假一天,十几万人齐聚于标志性建筑周围,观看建筑的揭幕仪式。仪式上,创意者李笑天登上直升机。直升机是透明玻璃制造的,全视野。直升机升空,在建筑的上空盘旋。李笑天在直升机上居高临下观望,只见那“梦中得塑像”在城市中心鹤立鸡群、羊群里跑出了驴一般。
小城在沸腾,但不是全部,因为还有一些保持冷静的人。这些冷静的人属于特殊的人,他们有着一颗坚定的心脏,他们有着一双锐利的眼睛,他们永远不会被欢乐冲昏头脑,他们永远不会陶醉。
在全城民众为作家欢呼的时候,这些冷静的人正在调查梦中得。这是一个听不到欢呼声的清冷之处,门外没有任何标志,进出的人员也相对固定,庭院深深,幽静神秘。直到最深处的一个房间里你才能知道这是什么所在,因为这房间的墙上有一块醒目的牌子——纪律检查办公室。这就奇怪了,按照中国的体制,纪律检查依照党纪行事,检察院依照法律行事,而梦中得不是党员,应该由检察院而非纪律检查来调查。但是,这次调查的真正对象是甄陶范,他是党员。
此时,在这个冷清的房间里坐着一位冷清的人,他身材魁梧、面色略黑且极少笑容,内部称呼“黑脸首长”。黑脸首长正在审读一些以梦中得事迹为主体内容的报纸,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下一两笔。几个人进来,也不说话,只悄悄地坐下来等待。
黑脸首长凝重的眼神离开报纸,嘴里说着一句话,“此前安排甄陶范陪同作家去外国,是对甄陶范的考验。他,没有经得住考验,成了惊弓之鸟。我决定,启动对他的全面调查。”那几个人低声回答:“是!”
黑脸首长说:“第二件事,可靠情报,甄陶范潜逃之前送给梦中得一处房产。”那几个人闻听此言表示惊讶。首长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有一个追逃计划,不是针对甄陶范一个人的计划。各位,不需记录。”他简短地说出计划大概,那几个人便露出惊讶之情。首长说:“我要亲自会见这位白日做梦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