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明媚,溪边浅滩上的鹅卵石被日光照得闪闪发亮,岸边有棵垂柳,树干弯得厉害,柳条都垂进了溪水中,随波逐流着。
一双白皙的脚浸在水中,水珠溅在腿上也不在意,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反射着阳光。
文尚雪躺在岸边,有垂柳遮阳,有日光照腿,还有微风拂面,身心放松时,一阵困意袭来,微睁着眼睛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天空云卷云舒。
身后有轻微的响声,是那种刻意放轻、蹑手蹑脚的声音,想转头去看来者何人,但实在不愿动了,于是就不去理会,反正也是与自己无关的,惬意的闭上眼睛。
顾文修轻轻坐在她身边,以为她睡了,生怕吵醒她。
感觉到身边有人,文尚雪睁眼,侧过头看他,“怎么不去陪你那个熊妹妹。”说完又看向天空。
这里的天很蓝,空气也很清新,要是以后都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顾文修有些不悦,“你总是提她干什么。”说着也在她身旁躺下。
文尚雪懒得跟他计较,“我觉得,柴鸿羽也恨自己是个日本人吧……”
听到他的话,顾文修好奇的看着她,文尚雪依旧闭着眼,但又好像是在看天,她身上散发出似有若无的暗香,是梅花的味道,为什么,她身上会有梅花的香气?不由自主的凑近她,仔细的嗅着那熟悉的味道。
等了很久,没听到顾文修的回应,只好又说道:“如果姨婆更早遇上他,说不定会不顾他是日本人的身份和他在一起,”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妥,补充道:“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一股温热的气息拂过耳朵,来不及去看,眼睛已经被盖住,两片温软覆上嘴唇。
应该挣扎的,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声清晰的在耳边回荡,无力的躺在那里,不应该这样的。
“你们在干什么!”近乎尖叫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也把文尚雪拉回现实。
第一个反应就是狠狠推开顾文修,羞怒的看着他。
熊婧站在那座桥上,看着他们俩依旧忘我的对望,怒火中烧,想都不想跑到他们跟前,横档在顾文修前面,抬起手就准备给文尚雪一耳光,手还没放下就被顾文修拦住,“你不许碰她。”
手被钳制住没办法打人,只能恶语相加,“文尚雪你真不要脸,背着我勾引我的男人!”
“你的男人?”整张脸顿时由羞红变成阴冷,讥讽的看着他们。
顾文修一脸惊吓的看着文尚雪,又看向熊婧,“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男人?”
熊婧嘟起嘴,“之前不是说了回去以后去我家吃饭。”
“可我没答应,而且去你家吃饭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你本来是要答应的,都是她,”另一只手指着文尚雪,“要不是她你就答应了!”
文尚雪脸一黑,猛然起身,“够了!你们的事情不要把我扯进去!”留下一个白眼给他们,愤然离去。
回去的路上遇到那个孩子,小男孩一双清澈的黑眸看着她,“姐姐你怎么了?”
吸吸鼻子,“没什么,你弟弟呢?”弯下腰摸着他的头发。
“弟弟在家睡觉。”
“这样啊,你也快回家吧。”说完继续向前走去。
那孩子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远去。
青石板上有未干的水汽,小巷幽暗狭长,阴暗的墙角长满了青苔,瘦小的身影矗立在那里,很久才离去。
怒气冲冲的回了姨婆家,兰姨正在院子里洗菜,文尚雪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走过,等她抬起头时已经看不见文尚雪的身影。
进了房间想都不想,拿出背包开始收拾行李。
“姑奶奶我受够了!”想起这些日子和熊婧同睡一个房间心里更是窝火,自己是来送日记的住这里也应该,她凭什么死皮赖脸的留在这里。对着墙壁摆了一个泰山状大发雷霆。
打包好行李,狠狠往肩上一扛,气冲冲的出了门。
姨婆正在前院给几盆茉莉浇水,文尚雪看见她,缓和了一下语气,“在这里打扰多日,我也该走了,您自己多保重。”说完就要走,姨婆眼疾手快拽住她。
“跟我去屋里,我有话说。”
文尚雪本想拒绝,但还是答应着跟姨婆去了后院。
屋里散发着淡淡的樟木箱,姨婆让她在那里坐着,一个人在里面翻箱倒柜找着什么,找了好一阵,终于拿着一个小木盒出来,“压箱底的,放的时间太久了。”
木盒很小很精致,拳头大而已,酱红色的不知是什么木质,上面雕了一枝梅。
“这是什么?”文尚雪好奇的打量,凑近了瞧了又瞧。
姨婆笑着打开盒盖,里面赫然躺着一对耳环,梅花形,银制的,发出淡淡的柔和的光,保存得很好,表面没有氧化。
“真漂亮。”文尚雪眼睛里映出那对银色的梅花。
姨婆点点头,拿出那对耳环,“喜欢就送你了。”
文尚雪一愣,回想日记里提到的,如果没错就是这对耳环了,也算是梅家祖传的,清末到现在也有一百多年了,文尚雪摸了摸耳垂,“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而且您看,我没有扎耳洞,戴不了。”
姨婆没有看她,只是把耳环妥当的放回盒子,“那就留着等你扎了耳洞再戴,”顿了顿,“文修太内向,以前交往过一个女孩,听说长得很漂亮,打算过年带回来见我,但那女孩嫌他没情趣,当时又有个富家子弟追她,就提出分手跟了那个公子哥,到现在都很多年了他也没再找过,受伤太深,那是他的初恋。”不动声色的看了文尚雪一眼,继续说道:“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文修就告诉我,他以前做过一个梦,梦到在西湖边,有个女孩拿着照相机,眼神迷离的看着雷锋塔。几个月后,他在回杭州的火车上遇到了那个女孩,只是一面之缘,以为不会再见,但又在西湖边看见她,就这么认识了。他相信是缘分,把那个女孩带来给我看。”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文尚雪,一脸那女孩就是你的表情。
所以,那次会莫名其妙的遇上他,怪不得他那么主动来搭讪。
“无论如何我今天都要走了,这对耳环您还是留着给适合它的人吧……”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心里也是很喜欢那对耳环,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怎么喜欢也没用。
姨婆失望的看着她,“你不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吗?”
“想,当然想,等以后有机会吧……”
“可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了。”
文尚雪看着她黯淡无光的眼睛,姨婆已经八十多岁了,身子看起来也不够硬朗,“别说这种话。”
姨婆倔强的摇头,“时间不多了,汉羲要来接我了,我知道,走之前,一定要让你和文修知道结局,我要你们两个一起听完。”
“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我留下就是了。”还是妥协了,对于年过古稀的老人狠不下心。
而姨婆也没再要求文尚雪收下那对耳环。
顾文修和熊婧一起回来的,俩人脸色都不太好。姨婆尽收眼底。
晚饭时只听到筷子和碗碟碰撞的声音,气氛很怪,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姨婆打破了这种气氛,“你什么时候回去,出来这么久家人也会担心。”她看着熊婧,那张看似天真的面孔后面是让人厌恶的嘴脸。
“没关系,我和家里打过招呼了。”说完暧昧的看向顾文修。
姨婆不起理会她,对顾文修吩咐道:“明天去市里买车票,送她回家。”
“好。”顾文修脸上露出求之不得的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就买回了车票,下午熊婧就被送上的火车,或者说是被强行压上火车,虽然她一直哭闹着不走。
火车渐渐远去,顾文修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是夜,万籁都寂。
水潭边一个孤独的身影,枯坐在那里,一头银丝在月华下闪耀,皮包骨的手伸向颈间,摸出已褪了色的红绳上的那半边玉。
缘定三生,算上今生已过两生,只剩下辈子了。
“您果然在这儿。”文尚雪拿了一件外衣,轻轻披在她身上。
姨婆握紧了衣服,突然觉得有些冷了,刚才想事情入神,忘了入夜寒。
“这么晚了还不睡。”招呼文尚雪坐在身旁。
周围的草被风吹得微动,发出无节奏的声音,很动听。
“睡不着,想找您聊天,不见房间有人,就找到这里了。”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下巴放在膝盖上。
把那块玉重新放回衣领里,看着水面,良久。
“柴鸿羽故意让我杀了他,他是在赎罪。”姨婆苦笑,“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提起他?因为我心里也觉得对他有愧,他对我太好了,为我做了那么多事,虽然当初接近他是有目的的,而他也将计就计下去,但他对我的好我都能感觉到,他是真心的,而且……”说到一半沉默了,似乎在斟酌,最后终于缓缓开口,“而且,汉羲在那之后,也去世了……”
文尚雪惊愕的看着姨婆,她一直以为云汉羲是在战争结束后死的,至少应该活到六十几岁才对,没想到这么年轻就陨逝了。
是啊,在那个年代有多少像他一样,甚至比他更年轻的生命远去呢?
数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