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雾气趁着微亮的夜色开始一层层包裹,一点点聚拢。
日出将近,江水将急,雾色将重,这是万物苏醒的前奏。
我格外地享受,浸到浓雾中的感觉:每天清晨,被湿柔的暖流抱得紧紧的,她包裹住我每一片叶子,轻抚着我每一股叶脉,甚至我有时候都想把深埋地下的根须都抬起来,给她抚摸~
忽地,两只小爪子,轻轻抓住了我最粗壮枝干的末梢,一面上下摇摆,一面啄食着小虫。嘻嘻~好痒啊,有虫吃的鸟儿,你起得真早!
漫山遍野的雾气,把每一个山谷都填得满满当当,把帮辛乡藏得严严实实,俨然是个小仙境。当山峦再也无法遮挡缓缓高升的太阳,温暖的阳光便一层层地开始驱散浓雾,对面山坡上密密麻麻的树冠都马上要看清了,也能隐约看到雅江水的浩荡雄黄。
不一会儿,方才的重重雾气只剩下了缠绕在山脊上的丝丝雾带,或紧贴着低处的山坡,形状随着山势起伏而蜿蜒,或围绕在高大松柏的冠顶,有的形似围巾,粗细不一,有的状似帽子,大小不定。愈是这样小巧有型的雾团,我愈是喜欢,真的好可爱呢!
渐渐的,雾气散去,今早的第一缕阳光就要从窗帘缝里,偷偷地钻进帮辛乡每一户人家的屋里啦。
这可真是一个小小的村庄,总共才不到十户。何况他还静卧在壮美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中,四周环绕的连绵高山、面前涛声震天的雅江激流、远处轮廓清晰的巍峨雪山,都把他衬托的那么那么袖珍,那么淳朴。
这个阴坡可能是方圆几百里最大最平缓的坡了,可看起来还是很陡,也许是我的角度问题吧,总担心不知道哪一天,帮辛乡会一不小心从坡上滑下来,掉进雅江……
哎呀,我也就是瞎想想,这可千万不要发生,毕竟我是帮辛乡的神树呢,我要祝福他,保佑他,静静地守着他。
作为一棵树啊,最大的不便就是看不到别处的风景。即便如此,我还是对自己的地理位置,是相当满意哒:
上,可揽云入怀。
高原地区的云层有时很厚,会绵延成一片,占满整个天空。虽说很难单朵形成好看的形状吧,但色彩的多姿绝不含糊,尤其尤其,当夕阳同时照亮雪山和白云的一瞬间,当所有的洁白都被镀成金黄,心中满怀的,就不光光是震撼和慨叹,更是对掌控万物的,那神秘佛祖的深深敬畏。
下,可倾听雅江二十四节气的不同乐调。
与仲夏的江流聊天很有趣,热闹极了,他们会时不时激起一股激流来拍击我身下的岩石作为回应。他们又急又躁,咆哮地争论着终点在何方,而论据也只是春冬之时的道听途说,仿佛,他们存在的意义就在于追寻终点的方向。冬至过后,人家就高冷起来咯。一样是匆匆忙忙地赶路,但步调沉稳,姿态高雅。我老远打个招呼,他们却只给我留下一段铿锵而悠远的回声。
东,可遥望青白相成的雪山之巅。
南迦巴瓦峰,我爱她。但可望不可即的距离,将是我这一树光华的莫大遗憾,多么希望下辈子还能做树,一棵生长在她温柔坡上的树。哈,话又说回来,我要真长在她脚下,也就不能每天欣赏她多情的样貌咯。她散发出的圣洁之光,普度众生,恩泽万物,强大的力量之源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饱满的正能量!
西,可临摹时隐时现的巨大皂石矿脉。
矿工没日没夜“叮叮哐哐”,一车车成吨的矿石原料被运出,一辆辆越野车沿着泥泞山路颠簸进来,一层层厚厚的泥土甩我满身,一道道疤痕留在山体表面。讲真,我不喜欢这些人类,以伤害和破坏大自然来谋取个人短浅的利益,因此大自然不开心,而他们也没有多么的开心,滑坡泥石流也没少让他们费脑筋。也讲真,我很喜欢这些年轻矿工的笑容,很天真,很无畏,更温暖,就像是西藏的阳光,透彻明亮,总有穿透一切的魄力。
屹立在高高的山脊上,我庞大的身躯显得格外壮硕——没有森林的掩护,只有低矮的灌木丛相伴,小动物相陪。
一棵正值壮年的孤独云杉。
我想,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扎稳根基,向上长,向阳光,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