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队发生事故的第二天，陈少华等不及梁爱华分娩，立即返回分队。临走前，他拍电报给母亲，请她来侍候月子。
凌晨两点多，一个六斤三两的千金诞生。
李医生把孩子抱到等候在产房外面的陈少华的母亲面前，兴奋地说：“大娘，是个可爱的千金。”
“嗯，好，好。”陈母看看襁褓中的孩子，似乎没有什么喜悦。
“大娘，快抱抱您的孙女吧。”沈兰对陈母说。
陈母这才抱过孩子，仔细看看小脸小手，说：“长得挺像少华，尤其这耳朵嘴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嗨，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大娘，都啥年代了，男女都一样，我和农生想要个女儿还生不出来呢。”
“哎呀，你这个小媳妇可真会说话，敢情你生出了个大胖小子，才这么说吧。”
“是真的，大娘，如果梁大夫同意，我就认这孩子做个干女儿。”
梁爱华被担架抬出卫生所。
“沈兰，明天别忘了把孩子平安诞生的消息转告少华，免得他担心。”
“放心吧，好好坐你的月子，明天我再去看你。”
陈母抱着孩子跟随在担架旁一路走回家。
房间里，婆婆提前生好了火炉，一进门屋子里暖烘烘的。精疲力尽的梁爱华被抬到床上，顿时感到一阵温暖：“妈，让你等急了吧，快把孩子放过来，您站了一天，好好休息一下吧。”
梁爱华迫不及待地接过女儿仔细端详着，激动得左看右看，禁不住叫起来：“妈！你快看，她的小手动了，手指细长细长的，长大一定能弹钢琴，你看她的额头这么饱满，将来肯定像少华一样聪敏，再看她红红的小嘴像个小樱桃一样，我怎么越看她越漂亮啊！”她喋喋不休地盯着孩子的脸一一评价着。
“都说父母看自家的孩子好，女大十八变，这么大一点儿的孩子哪有什么看处。俗话说得好，一白遮百丑。我看这丫头片子皮肤黑，八成儿像你了，我们陈家的人可都是白净净的皮肤。”
梁爱华看看婆婆，虽然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依然有一张白皙洁净的脸庞，看看自己粗糙的手，真有点惭愧：“就是嘛，您说得对，我是个农村姑娘，我家里人的皮肤都是这样的。妈！你是不是也很喜欢她？”
“你看你，没完没了了，赶紧把这碗鸡汤喝了，早点休息，刚生过孩子的女人身子虚着呢！”婆婆把鸡汤递到梁爱华手里。
夜里，熟睡的婆婆已经打起鼾声，兴奋的梁爱华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她趴在女儿身边仔细端详着，心里在想，少华要是见了女儿的面，一定高兴极了，因为他说过喜欢女孩子，临走之前他为了给孩子取名字，翻遍了新华字典，最后决定如果生了女儿就叫陈倩，含义是女子有文采。
王海英上班之前把砂锅里蒸的乌鸡盛放在一个钵子里，叮嘱尚小玲说：“你今天不上学，待会儿剁完鸡食就把蒸好的乌鸡给梁阿姨送去，见到陈奶奶要有礼貌。”
“知道了，妈，我都这么大了，知道怎么待人接物。”
从外表看，十四岁的尚小玲长得酷似父亲尚大有，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厚厚的嘴唇乍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笑起来的时候却很好看，嘴巴像一弯月牙上翘着，甜美清纯，性格似乎更和母亲相近，任劳任怨，从不抱怨。
自从上了高一，她每天回到家除了完成功课，已经学会了做饭洗衣，做家务，照顾弟弟尚小阳，母亲更多则是要求她抓紧学习，盼望她高中毕业后能考上一所重点大学，母亲的语气永远是淡淡的，温存的：“好好学，只要你和弟弟能考上大学，妈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们供出来。”在尚小玲和尚小阳的眼里，母亲永远是那么和蔼可亲的，从不乱发脾气，特别是在父亲尚大有去世后，她更是把全部的爱心都放在了一双儿女身上。
剁好鸡食，到鸡栅栏喂完鸡回到家里，端起母亲蒸好的香喷喷的乌鸡，禁不住咽了几下口水，恰好一颗红枣从鸡肚子里滚了出来，她迟疑了一下，用手轻轻拈起那颗红枣，来到里屋说了声：“馋猫，张嘴。”把枣塞进正在看书的尚小阳的嘴里，然后边走边说：“好好看书，姐一会儿就回来。”
来到梁爱华家门前，刚要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紧接着好像是陈奶奶略带责备的声音：“你说你可咋整？我生少华时家境困难，吃不上什么营养品，可是奶水多得吃不完，你可倒好，头胎就这么少的奶水，孩子吃不饱能不哭吗？”
“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孩子不吃的时候奶水一个劲儿地淌，想吃的时候就没有咧，咋办哩嘛？”
“来来，先给她喂点糖水，稳着点儿，我再去给她打点儿糕干粉，这个丫头片子，真能叫唤，这个性格可不像少华，她爸小时候可乖着呢！”
不一会儿，就听里面说道：“好了，宝贝，不哭了，咱们喝糖水了！”大概是梁爱华给孩子喂了糖水，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尚小玲轻轻敲门，喊道：“梁阿姨，我是小玲。”
“妈，是王嫂家的小玲来了，你快开门，让她进来。”
陈母打开门，尚小玲甜甜地一笑说：“陈奶奶好，我是小玲，我妈让我把乌鸡送给梁阿姨吃。”
“哎哟！你看这个小姑娘多懂事，快进屋来，回头谢谢你妈，啊！”
“奶奶，不用谢，我妈和梁阿姨是多年的好朋友了。”尚小玲把乌鸡递给陈奶奶，悄悄地问道，“陈奶奶，小妹妹长得一定很可爱吧！”
“这孩子，你是想看小妹妹对吧，你自己进屋看吧。”
里屋梁爱华喊道：“小玲，快进来，看看你的小妹妹。”
尚小玲掀开门帘，蹑手蹑脚走进去，只见里屋的双人床上，梁爱华头戴一顶白色卫生帽，身上披着一件棉袄，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用奶瓶给孩子喂糖水。
长这么大，尚小玲第一次看到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圆嘟嘟的小脸，只有拳头大小，双眼紧闭，小嘴巴嘬着奶瓶嘴一耸一耸，太奇妙了。
“阿姨，刚生下来的孩子这么小啊！”
“是啊，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也跟她一样，有苗不愁长，你看你，一眨眼你都长成大姑娘咧。”
“阿姨，小妹妹叫啥名字？”
“叫倩倩。”
“真好听，真好听！阿姨，让我来喂她行不行啊？”
“行啊！”
小玲小心翼翼地接过奶瓶，学着梁爱华的样子，把奶瓶倾斜点儿，孩子咕咚咕咚吸得更起劲儿了。
陈奶奶看着她细心的动作夸奖道：“这小姑娘，喂奶的动作还真像那么回事，长大了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两周下来，梁爱华有点儿吃不消了，白天孩子除了尿湿或解大便哭几声，换洗之后便不再哭泣。可是，一到晚上十点左右，孩子不管尿没尿，就会整夜哭个不停，一阵阵上气不接下气地啼哭，让初为人母的梁爱华束手无策，揪心不已。奶水不够，婆婆只好起来搅奶粉，孩子一声尖似一声的哭叫，吵得她没有一点好脸色：“这哪儿像个姑娘，比个秃头小子还能叫唤，我生了三个孩子，没见过这么闹人的。”
“妈，她会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啊？”梁爱华怀里抱着孩子，不停地拍着、摇晃着，焦急地问。
“有啥不舒服的？天天都这么闹人，天生是个闹人精。你就知道那么抱着晃悠，一会儿放下她又得哭，我看就是你给她惯的毛病，都像你这么带孩子，我们生几个孩子还不早累死了。”
孩子扯着嗓门哭嚎，梁爱华嘴里喔喔地哄着，她支撑着产后虚弱的身体，半跪在床上，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着，急得满头大汗，婆婆的抱怨，让她愈发心急火燎。她接过婆婆递过来的奶瓶子，送到孩子嘴边，孩子叼到奶嘴，立刻停止了哭泣。
梁爱华这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对婆婆说：“妈，这孩子，每天一定是没吃饱才这么闹人的，你看，她吃了奶，立刻就不哭了。”
“月子里的孩子这么能吃，我可没见过，像是饿死鬼托生的一样，少华小时可不这样，这孩子贪吃的样子可不像她爸。”
婆婆的话让梁爱华心里不舒服，但她不想跟婆婆斤斤计较，强忍着不吭声。好容易把孩子哄睡着了，梁爱华正准备睡觉，可是轻轻一动，孩子又开始大哭，担心吵了婆婆，只得赶紧起身抱起孩子满地踱步。一来二去，折腾到了天亮，梁爱华被搞得筋疲力尽、疲惫不堪。
逢到沈兰或是王海英她们来看望孩子，梁爱华连忙取经讨教，可是大家都说孩子没这么闹过，这使梁爱华嘴里急得直起火泡。
婆婆的话，更是火上浇油：“三岁看到老，这丫头片子，月子里就这么折腾人，长大也不会让人省心。”
“妈，孩子这么小，怎么会故意闹人呢，她哭闹一定是有原因的，可能是哪里难受不舒服。”
“天天都难受啊？我生了几个孩子，咋就没见过这样的？这就是天生的性格不好，难伺候。你看你，平时吃个饭磨啊磨的，咋就不能利索点儿，当妈的人了，做事要利利索索的，你说摊上这么个闹人精，你又是这个拖拖拉拉的样子，以后我回去了，你自己带孩子能把饭按时吃到嘴里吗？就算少华回来，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总围着孩子和锅台转吧。”
听着婆婆数叨，梁爱华委屈得想哭，为了避免矛盾，她竭力按照婆婆说的去做，可是似乎总不能令她满意。少华不在身边，从未带过孩子的她，生怕有个闪失。她忍了忍，心平气和地对婆婆说：“妈，我知道咧，下次吃饭我尽量快一点儿。”
“还有，你给孩子喂奶之前勤洗点儿手，要讲究点儿卫生，把你那个农村的习惯好好改改。”
“妈，我洗手咧。”
“你那毛病，有时洗，有时不洗，我都看在眼里，没有冤枉你，你这样过日子，将来做饭炒菜怎么给少华和孩子吃，怎么让他们吃下去嘛。”
婆婆喋喋不休地唠叨个没完，而且不容梁爱华争辩，累得精疲力尽的梁爱华眼圈红了，想起在家时母亲对她的百般宠爱和宽容，自己还时不时跟母亲顶嘴，不懂得孝顺父母，似乎坐了一个月子，才让她理解到天下最亲的人是父母亲这个道理，看看眼前百般挑剔的婆婆，她的心里越发思念自己的母亲。
孩子满月的前一天，陈少华开会回大队，一进门直奔卧室，看见女儿睁着眼睛看他，不经意间竟然咧嘴对他微笑起来，他欣喜若狂。禁不住大笑着，喊着：“倩倩，宝贝，你才这么大一点儿，就会对爸爸笑了，你想死爸爸了。”笨拙的大手抱起孩子满地转圈。
“抱腰，抱腰，别把孩子腰闪咧。”梁爱华笑着提醒他。
婆婆露出难得的笑容说：“到底是自己生的，一个丫头片子，也把你高兴成那样。”
“妈，我喜欢丫头，她太可爱了，是吧？”
“嗯，啥可不可爱的，你家这孩子，待几天就知道了，闹人精。”婆婆拿起织了半截的毛衣走出家门。
母亲一出门，抱着女儿的陈少华一屁股坐在梁爱华的身边，亲一口女儿，再亲一口多日不见的老婆：“辛苦你了，老婆，感谢你给我生了这么可爱的女儿，以后我有两个姑娘了，你是大姑娘，她是小姑娘，你们都是我的宝贝。”
甜蜜的话语，一个月来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去去去，少来了，一个野外呆的，早把我们母女忘在脑后了。”
“忘谁我也不敢忘了老婆啊，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这不，一说要开会，我立马就赶回来看你们了。老婆，快让我好好看看你，咋瘦了？哎，多少日子没碰你了，想死我了，孩子睡了，天赐良机，该我和老婆好好亲热亲热喽。”他说着，把孩子放在枕头上，一转身，捧住梁爱华的脸。
早已心旌飘动的梁爱华迫不及待地扑到他怀里，一边担心地说：“门开着呢，妈一会儿就回来咧。”
“没事，这会儿就是玉皇大帝来，我也顾不上了。”两人亲吻着拥抱着抚摸着滚成一团，一阵气喘吁吁的亲密之后，两人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
一阵风吹动外屋门，发出吱嘎的响声，梁爱华以为婆婆回来了，吓得应声而起，用手急忙理理头发，慌忙坐好。
陈少华不紧不慢地起身穿好衣服对她说：“瞧你那点儿胆量，我妈是谁，她太知道儿子的心了，特意躲出去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梁爱华看看他，突然冲着门口喊道：“妈——”
陈少华慌忙从床上跳下来。
梁爱华笑得直不起腰：“哎呀，你不是不害怕嘛？”
话没说完，陈少华一把将她抱起来：“好啊，胆子越来越大，敢骗你丈夫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抱着梁爱华转起圈子。
“晕死我了，快放下。”
两人笑闹了好一阵子，梁爱华几次看看陈少华欲言又止，稍事片刻后，她对陈少华说：“你回来的刚好，明天你若有空，我们带孩子去市里的儿科门诊看看，这孩子，不知道哪里有毛病，哭起来止都止不住，夜里哭得邻居都提意见了。”
“好啊，你刚出月子，不能见风，还是我和妈去吧。”
“出月子就莫事了，孩子的情况我了解，去咧介绍得更清楚。”
“那好吧，明天你可得包严实了，落下个病，将来就麻烦了。”陈少华的体贴，让梁爱华感到无比幸福，这段时间的不愉快，顿时忘到了脑后。“少华，妈来这么长时间，侍候我坐月子，做饭、洗衣，孩子又闹，真的很辛苦，我们明天去市里的商店转转，给妈买件衣服吧。”
“嗯，还是老婆想得周到啊，没问题，老婆大人，还有何吩咐，本丈夫照办就是了。”陈少华扯着京腔，在屋里转个圈，亮个相，逗得梁爱华忍俊不禁。
从市里回来，小两口把孩子放到床上，梁爱华给孩子喂奶喂药，少华从包里拿出一件灰绿色的小翻领外套，走到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的母亲身边，说：“妈，您试试看，我和爱华转了几家商场才选中的。”
陈母把手里的衣服抻展晾好，回头接过衣服，高兴地看过来比过去，嘴里却说：“我有衣服穿，买啥衣服啊，孩子要买奶粉，再长长，花费更大，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们那点儿工资就省着花吧。”
“看您说的，再省钱，给妈花，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就知道我老儿子最孝敬我。”
“试试看。”陈少华帮母亲穿上。
梁爱华抱着孩子从里屋出来，看婆婆穿上新衣服正合适，高兴地说：“妈，您皮肤白，穿这个款式和颜色太好看咧，您天生是个衣服架子，看这衣服穿在你身上，真合适，简直没得挑。”
陈母被媳妇一夸，禁不住喜形于色：“不行了，老了，老了，穿啥没样子了，我年轻的时候啊，你爸随便给我买件衣服，穿上满街的人都问在哪里买的，唉，岁月不饶人啊！”
“我妈不显老，啥时候都好看，您别脱了，就穿着吧。”陈少华拍拍母亲的肩膀说。
“儿子孝敬的，当然要穿喽。”
“妈，这是爱华特意提出给你买的，她说您侍候月子太辛苦了，衣服也是她亲自挑选的。”
陈母稍一愣，看看梁爱华，眼里流露出几分满意：“这爱华，买衣服眼力架还行。”
梁爱华听婆婆这么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看着陈少华愉快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