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餐厅走出来，辛辉超和张秋生两人邀钟国疆散步，跟他说，想效仿他和王仁厚。钟想了想，说：“这个不是书记管的事了，你们看着办。”
回到宿舍，刚想上卫生间，辛辉超又追过来了，大喊大叫地说：“钟政委，你不够意思，不肯跟我喝酒，还不让我们喝酒。烽塔分区今非昔比了嘛，还当小气鬼？”
钟国疆一怔：这新兵蛋子可和我不同啊，敢打敢冲，一来就闹酒。心中不由生气，用讥讽的口气说：“辉超同志，你的兜里有多少钱？”
“嗨，别提了。当兵马上就四十年了，存款额才六位数。我老婆说只能在北京、上海这些地方买个马桶。”
钟国疆冷笑两声，讥讽地说：“我想你也不会比我多到哪儿去。所以嘛，咱们都别追求享受！要追求，掏自己腰包，只要不妨害部队建设，我屁也不会放一个。”
辛辉超这才反应过来，瞪瞪眼睛，哑口无言，觉得有些失面子，猛地站起，气呼呼地走了。
看着他走出院子，钟国疆摇摇头，自语道：“唉，人和人真不一样啊。他的运气比我好，也比我胆子大。唉，山雨欲来风满楼喽。”
魏德文来了，请钟国疆给他提提希望。钟国疆见他一脸真诚，颇为感动，说：“一把年纪了，也只有三年时间嘣哒了，首先要注意身体。你呀，老是熬夜，虽然体质好，但年龄不饶人啦，一定要保健。再一个，边防文学是你的创造，带过去吧。昌隆军分区那边可能素材更多，海阔凭鱼跃，祝你著作等身。”想想又说：“家嘛，别慌着搬，我们会照顾好的。跟你老伴说，有啥事尽管来找我，我尽最大努力办好。和平鸽子，你叫她一如既往。魏大黑子，跟你非常习惯了，舍不得呀。你看，我都陪上第三任司令了，一任一任的，都要磨合，真累呀。可跟你一晃五年，从来没红过脸，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难过起来，说不下去了。
魏德文也很不好受，说：“政委，最后想叫你一声，好兄弟。五年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跟着你学到了很多，就不多噜苏了。魏大黑子会永远记在心里。放心，人走家搬，那边有房子。而这边，候伍新等房住啊。你来时，住招待所，你不说话，别人无话可说。后来，你住营职房，把师职房让出来当招待所，照样是你能住下去，别人也能看下去。现在不一样了，头上没破草帽了，脚下也没大窟窿了，马上机关大院就要高楼平地起了，得随机应变。不然，人家会说你钟国疆太抠门儿，有钱也不给官兵谋福利。不多说了，外面好像又有人来了。你多保重，有空到昌隆来指导工作。我有时间会来看望你的，再见！”魏大黑子刚拉开门，邵兴邦正好进来，两人相互笑笑，魏走了，邵进了屋子。坐到沙发上，邵就说：“政委，我看这个新司令有些与众不同啊。”
“怎么了？”
“你看，他要酒喝。说的那些话，尽想显示自己的权威。很有点像老莫啊。你得加强教育：
“这样也好啊。直爽啊。”
“嗳，政委，历史上，官场人儿，有不少是卖直，心里头并不爽朗。”
“静观待变喽。人和人不一样，还是慢慢磨合吧。有什么事啊？”
“卢小跳跟我说，柏油路年底就全部峻工，交付使用。连队住宅楼和机关办公楼招待所大楼还有家属楼，是否还叫她们承包啊？是否马上签合同？”
“这事不是常委会研究过了吗？按既定方针办就是了。不是跟你说过多次了。你就大胆去落实，不用老是来请示报告。我总觉得，请示报告多了，是打自己的小九九。”邵兴邦笑道：“没错。可我不得不打啊。杨水花的老相好郝富贵也想插一杠子，她说艾书记给你打过招呼了。”
钟国疆认真地想了想，说：“嗯，好像说过。不过，我对他们都一样答复：平等竞标！谁的膘肥体壮，咱们就用谁。嗨，这方面你是掌心里长毛，老手了嘛。”
“我懂了。可还有一个人啦，有点不好下手哇。”
“你说的是刑丽姜？她也一样！”
“还有一个岳永福！边防军妈妈的亲弟弟。大联欢他不是上台讲了话的嘛。你说他的讲话还挺实在。”
“嗯，这个人是得照顾一下。不然，会伤害‘妈妈’的感情。这样吧，你去跟辛司令商量一下，看他有何高见？”
“还去吗？”邵迟疑不决。
钟国疆挥挥手：“怎么不去？快去！别让他休息。他说要站岗的。”
邵兴邦跑到招待所，敲开辛辉超临时宿舍门，他正在和张秋生喝酒。一看他进来，连忙拽着他同饮。邵兴邦本是酒桶，十分好饮。可此时心中有事，担心辛辉超会别出心裁，另起炉灶，所以就推辞了，借口钟政委要他来请示新司令，他还在等待着。辛辉超哈哈一笑，说：“钟政委这么高看我呀。说，有什么事？本司令全力支持。”
邵兴邦就说了盖楼的事。辛辉超听了，似懂非懂，想了好一会，说：“初来乍到，摸不到锅灶。你去跟老钟说，我没有新意见。赶快盖好，我不想跟他一样，堂堂大校，正师职，还住哈招待所，营职房，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人家大牙都笑掉了。”
邵兴邦下意识地看看他的临时宿舍，正是郅若贵副主任来时特意改造的那个套房，投其所好地说：“辛司令，我早就听说了，你好饮，我也好饮，闲了，我做东，咱俩划几拳。”
“嗨！这就对了。”辛兴奋地说，“副职是啥？就是正职的胃嘛！我不要你当我的胃，但我要你陪好我的胃。你去吧。张司令，咱们俩继续喝。喝它个大老虎背小老虎马马虎虎，好去站岗。”
张秋生说：“好！站岗！钟国疆带的这个头还真是好！这站岗啊，有一种威严，那种享受一般人真难以得到。”
邵兴邦又回到钟国疆这儿，把见辛司令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钟国疆哈哈大笑，说：“这个辛辉超啊，果然名不虚传。像当年的广东人，什么话都敢说，口没遮拦。嗳，笑骂让他笑骂喽，好官我自为之。来吧，陪我杀两盘，看你的棋艺长进没有？”一连下了三盘，邵兴邦竟然赢了一局，钟夸赞道：“老邵，你进步了，而且很大。去吧，赶快整，我十分信任你。”
邵兴邦说了谢谢，急匆匆地走了。钟国疆开始写日记，记录工作和生活的经验体会。今天是特别的日子，那么多师团军官，升得升，转的转，退的退，他的心中浪涛汹涌。
正在写着，手机响了。一听，竟然是周龙昌，忙问：“大作家，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这回真的要点拨点拨你了。”周不客气地说，“你已经被列人黑名单啦！”
“什么？黑名单？谁他妈的吃饱了撑的？肯定又是吃闲饭的见不得拼命干的！”
“看，被吓着了吧？别一副杯弓蛇影的样子。黑名单就是坏人啦？好事啊！但是，好事不一定能弄好。所以，我要拨拉一下你的琴弦，调准你的音符：
“洗耳恭听！请不吝赐教。”
俗话说，当局者迷。钟国疆一心扑在工作上，想要锦上添花，让烽塔军分区变成到处莺歌燕舞鸟语花香可与大江南相提并论的富庶之地，对纷至沓来的种种赞誉并不在意，而只在意效果。所以，一点也不顾及大千世界对他的种种希望和企盼，连那些对他不利或者有可能产生不利的因素也不大在乎，成了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人。
他压根一点也不知道，林祥江政委对他寄予厚望，听到他挂鹅的佳话之后，连同以往的事情，觉得这个小政委应当成为大家的榜样，批示西朔军区政治部新上任的阴达封主任，派人调査核实，总结经验。
阴达封主任从军四十多年，从连队指导员直到大区政治部主任，各级政治主官都干过，原是西朔军区政治部下基层锻炼的干部，政治思想工作经验十分丰富，明白林政委的深层用意，叫来纪检部部长冯元华，叫他落实林政委的指示。
冯元华从事纪检工作二十多年，知道纪检办案只不过是治标，而典型引路之类才是治本，思虑再三，派纪检处长樊顺中到烽塔军分区蹲点，借此机会自然而然地了解钟国疆的方方面面。
樊顺中接受了任务，心中有些不踏实，想到周龙昌是纪检部老处长，又是钟国疆的老朋友，便来向他求教，应当如何把握这件事情。周龙昌也不谦虚，叫他如何如何。他的心中豁然明朗，满心欢喜地登上了去天仙的火车，又乘飞机飞到了烽塔，到北塔团代理副政委职务。
“我跟你打电话，是想提醒你，不要太谦虚，一切从实际出发就好了。金子一定要发光才行啊！”周龙昌语重心长。
钟国疆说：“谨听教诲！你抽时间来一趟嘛，跟你杀两盘。不知道怎么了？现在我的棋瘾特大。”
“喝！你的征服欲越来越强了。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再提醒你呀，小心被征服噢！历史的经验教训多如牛毛，人们在征服别人的时候，也就被别人征服着。”
钟国疆言出必行，先给樊顺中打电话，欢迎他来指导。接着，驱车赶到北塔团，和樊促膝谈心，一谈就是两个小时。两人都心照不宣，配合默契。
然而，临离开时，钟还是忍不住丢下一句话：“只做好人，不求盛名；只当好官，不望升迁；只办好事，不染丑事。”
樊处长也用给他一句话：“看四季花开花落，望九天云卷云舒。”
回到机关，各个部门都来汇报工作，钟国疆——听过，吩咐继续努力。
新任装备部长朴悦先来了，得意地说：“政委，我做了许多工作，要来了一些新装备，其中有五台新猎豹。我们打算给你和司令各分一台，另三台嘛，司政装一家一么。”
钟国疆一听，心中不由来了气：这个新兵蛋子，刚刚上任，就要坐新车，居功自傲，还说他做了许多工作，明明是老部长和大家做的工作嘛！怎么可以贪天之功为己有？得让他长个记性。“喝！朴部长能力不小啊。”他不无讥讽地说，“上任伊始就要回来这么多新装备，了不起呀！谁对你这么照顾啊？修政委还是金司令？哦，军区装备部长是你老首长吧？”
朴悦先不好意思地笑笑：“政委，都不是。我给装备处长打了几次电话，装备就来了。”
“噢！那就是装备处长对你心仪已久，格外垂顾喽。看来呀，分区没有用错你呀。”
朴听出了他的话中话，顿时脸红脖子粗，低首不语。
钟国疆见状，再往狠里敲他一敲：“车嘛，你们几个部门各占一台，我和司令都不要了。司令刚来，就用张司令的那台车，才跑了几万公里，够意思了。我还用老猎豹，用惯啦，恋旧。另一台嘛，你就看着办好了。去吧，赶快落实。哦，记得先给辛司令报告一下。”
朴悦先诚惶诚恐，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个，政委！对不起！我嘛，我刚上任，积极性高了点，请原谅！”想想索性昂起头来，大声说：“政委，你批评的是！我马上改正！”
朴悦先大步跨了出去，钟国疆“嘿嘿”一笑，自语道：“叫你不动脑子！还没完呢。”
一会，朴又跑来了，双手递上一份分配计划。五辆车，司令政委各一台，钢塔县武装部一台，他们是师级单位。另两台分给两个团。
“怎么前据后恭啊？”钟国疆板着面孔，“你们部门首长不要啦？”
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干脆地说：“政委，知错就改就是好同志嘛。新兵蛋子，没整明白。下不为例。”
“明白就好。丑话给你说在前头，锦囊妙计是千年大计，并不因人而转移。一直是从我们常委做起。你从团常委一跃而升为分区常委可是一个质的飞跃，可不敢太本位主义，要多动脑筋，站在全局上思考问题。始终记得，基层至上，士兵至上。批评是爱护，别往心里去啊。”
“哎哟，政委，我是你亲手培养起来的，我的个性你早就清楚了，保证没麻达。我向娘老子保证。否则，提头来见！”
“行了，行了！”钟国疆没好气地说，“你那头颅刚刚长了一点肉，还是留在你的项上好啊。这个计划不行，重新搞！刚才跟你说过了，要从全局上思考。”
朴悦先走了。邵兴邦又来了，报告营建的事情，明天就召开竞标会。钟国疆叫他放手去办。他说：“辛司令的意见，全让郝富贵整。我感觉杨水花找过他了。”
钟国疆莫名其妙地笑笑，平静地说：“照老规矩办。下午开常委会吧。”
常委会由陈大双主持，研究了三件事。
五辆车到底应该如何分配？各抒己见，有的说全部留给军分区，把旧车给团里和武装部；有的说全部给下面，保证部队用车；有的说一分为二或者为三。辛辉超执意非要全部留给分区不可。“大家说，两个主官到现在用的还是老掉牙的猎豹，太不像话了嘛。自己不笑，人家笑哇！我来之前就听到一些流言蜚语了。”他振振有词，“钟政委，你说，有哪个单位一辆车子坐了三代司令官的？”
他这么一说，几个新上任的常委又跟着他跑，说司令的话很有道理，现在不是讲究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时代了，而是带动大家一起奔小康的新时代。连林政委都说过，身上穿得整齐，却戴个破帽子，不配套，不像话。再说了，虎踞龙盘今胜昔了，有苦要受，有福也要享，有粉在脸上搽。不然，到时候想往屁股上搽都没机会了。
这句话的意思很微妙也很隐讳，就是要刺激钟国疆，你也差不多点好吗？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你看，黄亚东、魏德文、张秋生他们，跟着你念了几年三字经，最后呢，全都念没了，多可怜啊！
钟国疆何等聪明伶俐，心中非常明白，但是他不愿人云亦云，请大家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大家一想，说还有哇，把这些车都给部队也行，就花些钱，买五辆更好的车，反正现在有的是钱嘛。钟政委，啊，你就坐你的大奔驰好了。那是你的本事，老部下白给的，你不坐白不坐，坐了也白坐，不坐反而惹人瞧不起，怪你故弄玄虚。
钟国疆同意再买五台新车，但要分给部队。辛辉超略忖一会，哈哈一笑，说：“还是钟政委高明啊！这样体现了为部队着想，一切以基层为上，省得有人说三道四。”于是敲定了，五台装备车辆，留给分区机关，司令、副司令、参谋长各一台。将原有的五台老猎豹大修一次，分配给司政后装四个部门和教导大队。从生产收益中拿出一百万，买五台越野猎豹车，分给两个团和钢塔市、烽塔县武装部、会晤站。同时，做出一项决定，允许各级自行筹款，购买更换现行车辆，标准不得超出上级规定。
钟国疆没有想到，房子如何盖法，辛辉超也说了许多，恨不得将所有敲定过的事情一举推翻重来。他当然要把住关口，不让他随心所欲。不动声色地叫大家按常委会决定办，还提出一个理论公式：继承发展再继承发展一还继承发展。
邵兴邦开始心里很发毛，如果原来的被推翻的话，重新研究倒没什么，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个班子又要重蹈覆辙，再吃窝里斗的苦。他在以莫得远为核心的班子里呆了两年多，整的最后了无意趣，差点想转业算拉倒，至今心有余悸。幸亏香辣红拿的稳当，以静制动，一直不表态，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