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可是我却忘了。国庆返校的那个晚上，也就是高一第一次月考出成绩的时候。
当看到公布的名单，我的排名在第11位时，我的心仿佛沉到了幽暗的大海中。我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来的，各科的老师、年级的同学哪一个不是对我青眼相待，谁不是伸长了脖子等着这一次月考的成绩，等着看谁是第一名。
——“不是林潇逍啊？”
“林潇逍呢？”
“诶找到了！第……十一……”
“也很好啊！比我们好嘛，人家基础好！”
……
我至今仍然佩服自己，在那样尴尬至极难受至极的时刻，竟然还不忘去找张君易的成绩，第一张，没有，第二张，没有……直到翻到第四张，143名。
我走出看榜的人群。我觉得自己此刻像是行尸走肉，六神无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林潇逍，你简直是个大笑话！你真是年段的大笑话！或许在别人看来，第十一名已经是优秀的、不可企及的，可是对林潇逍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耻辱。你放弃了市一中，你怕失败，可是结果呢？保住第一名的荣誉了吗？连在这样一个二流高中，你都没法做到第一名，你谈什么梦想？不是第二，也不是第三，你甚至连“发挥失常”、“偶然的失误”这样的借口都不能为自己开脱，是第十一名啊！多么可怕的差距……你的实力去了哪里？你有什么脸去面对自己曾放弃的！
我跑到操场上，今晚的夜空没有一点星星，周围很闷，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我一圈一圈地倒退，如果可以，请让我倒回到原地。可是那怎么可能，那是不可能的。
也是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一道闪电划过，将一切照得清明，原来看不清的，此刻都看清了。
我为什么不问张君易知不知道大钟的意义，我怕答案不是我想要的，可是难道我不是更怕答案万一是我想要的？
张君易为什么不想立刻知道答案，而是要返校后再听，他心里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期待却畏惧那个答案？
太早了。毕竟，太早了。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结果。
不是么——这是一道单选题，只能有一个答案，而我已经知道那个正确的答案是什么了。
于是晚自习结束，我和张君易在落满秋叶的安静的校道上见了面。
“你心情不好啊？”我看到路灯下，他的脸色沉沉。
“没有。”简凝冷淡的口气。
“不是说好今天给你答复的嘛。”我无奈地笑了，“那个答复我想好了。”
“嗯，是什么？”
“保持现状。”我抬头，对他微笑。
他轻哼一声，也笑了：“哦，是吗？太开心了！”然后转头大步离开。
我独自站在路灯下，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夜色里。我只觉得脑子一团乱，心里沉沉地压着石头喘不过气来，这个答案难道不是最正确的吗？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为什么没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而他呢，这是什么反应？为什么不欢而散，我不懂，我猜不透，我也不想去猜了。
我忽然觉得好累……觉得充满无力的挫败感。林潇逍，你保不住第一，现在连什么事都做不好……
回到宿舍我给他写了一封信，信里写了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所有思考。希望我们继续那个约定，在这三年里继续为了自己理想的大学而努力。什么都不要变，就让一切回到原点，可以不可以……
第二天晚自习下课，我在回宿舍的必经之路等他，他和他舍友一起。他舍友远远地带着奇怪的探究的眼神看着我，可是还是很识趣地走了，我走上前，把信交给张君易。他接过，却一言不发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没有留下，就去追他舍友了。
往后的一个礼拜，我都等在等着他的回信。可是等着等着，我们之间的交集一点点减少，直到再也没有说过话。我把这件事讲给知道我俩的事的初中同学听，她们说，林潇逍，你好失败。我也知道，连我自己都不想否认我很失败这个事实。怎么会变成这样……林潇逍，你搞砸了。
在周末回家的时候，我也曾试图在QQ上和他聊天，可是每次他都三言两语地回复，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字里行间的冷淡。于是我也不想再做一些徒劳的事，我并没有拒绝他啊，我只是想像初中一样，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没有时间探究，因为我必须把我失去的属于我的东西，再讨回来。
第二次月考，我第三名，可是还是不够的。我亲眼目睹了很多同学，他们初中时是名列前茅、出类拔萃的，可是到了高中，成绩被别人远远甩在后头，最后无心再追赶上去。而我林潇逍，绝对不可以成为他们其中的一个，我偏要追赶，绝不停止。
第三次月考，我终于又夺回了第一。老师同学都惊讶于我进步好快，可是没有人知道我舍弃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我多恨自己，恨自己当初那个孤注一掷的决定，到最后不止失去了第一，连我青春里最明媚的那道风景也一起失去了。
高一在吃力的苦读中，不着痕迹地流逝。
高二随之而来的，便是文理分班。说着想梦想成为一名作家的我，最后还是没能选择文科。因为旭阳中学重理轻文，文科就两个班级，在这里读文科无异于自我放弃。你看，一步错，此后步步受限。不得不承认，命运这盘棋下得太妙了，环环相扣，即使我不认输，它也不会给我反转的余地。
张君易也选择了理科，我们还是同班的。但那已经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因为那个一起奋斗的约定，早已是风中的诺言。
10年夏，我们终于进入了魔鬼高三。旭阳中学说我们这一届是苗子最好的一届，因此为我们开创了先河，要从重点班，再挑出一个30人的种子班。以高二的期末考成绩为准，一开学就轰轰烈烈地进行大调整。这一次分班，我和张君易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再有交集了，因为我们不同班了——他没有上榜，熟悉的老同学里，只有程熙一路相随。
在高二与高三期间，我虽不是每次第一，但也能稳定在前五，有人可以竞争是再好不过的事，因为那样每次月考后的揭榜才显得愈加振奋人心。而我也能全心地投入到每一次的角逐中。
可是这时候我舍友许阳卉却告诉我一个没办法让人充耳不闻的新闻——张君易和我另一个室友叶恺彤好像走得很近。
“很近是多近？”
“我每次周日下午早点来学校的时候，都会看见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
“那他们两个在干嘛？”
“在做作业啊，有时候也会聊天，只是我一去就不聊天了。”
“那他们是坐在一起，还是做很远呢？”
“倒是坐得挺远的啊，但是因为遇见的频率多了就会有点奇怪。”
奇怪吗？对我而言，是见怪不怪吧。张君易当初和我不是坐的更远，在没有人的教室一起做作业、一起聊天，这样的事——我经历得还少吗？那意味着什么，我比任何人更清楚。所有的暧昧和好感，不就是这样开始的。
我很想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了就必须去确认，才有办法安心读书。我以为张君易是生气，但是肯定也在默默努力的，这点默契应该有的啊……那么在我不知道的那些时刻，发生了什么？他有了新的和他一起努力的人？
打开QQ，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原来我们已经那么久没有说过话了，指尖轻点，竟是再疏离不过的一句问候：“最近还好吗？”
“还是那样，是没办法追上你们领先集团了。”
可我想问的，并不是成绩。他的每一次排名，我记得比自己的还清楚。
“很辛苦啊？”
“找不到动力，觉得很累……”
“你不是……已经有了一个盟友？”最终还是进入主题了。
“你说叶恺彤？”
原来是真的……人的第一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无心的反应往往是真心的选择。
见我很久没有回复，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现在状态很好，不要被其他事影响了。”
“放心吧，我知道。”
下线，关机。五味杂陈。但我想，也许真的就只是“盟友”。毕竟以他现在的成绩，叶恺彤比他好一点点，两人确实可以构成互相勉励的同盟，在高考的这场战役，有个盟友总是比孤军奋战好得多。他不希望我被其他事影响，那么他还是关心我的，不是么？这也许就是传言罢了，校园最常上演的不就是这样捕风捉影的戏码？他的答案，是为我好的，那么我选择相信他。相信他一定还在遵守那个一起努力的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