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
……
“芳姨,我必须要走么?”
伊无恙背着不多的行李,其实年纪轻轻的他经过多年的锻炼,身子骨已经非常强壮,但芳姨告诉他,此去临渊城,不用带太多东西,已有人物替他安排好衣食起居。
被他唤作芳姨的人,穿着一身粗布做的衣服,虽然朴素,但很干净利落。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不停地帮伊无恙打理衣服。伊无恙的衣服也是穿了很多年了,所以难免会有很多褶皱,芳姨就把那些褶皱舒展开,可很快它们又重新纠了起来,于是她又接着舒展,如此反复。
“芳姨。”
又被少年唤了一声,她下意识地触到了孩子的眼神,少年眼睛里透出来的东西很复杂,有不解,有哀伤,有不舍。
刘芳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要是这是自己亲生儿子该多好,她想就这么把他抚养大,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可现实不允许她这么想,从她第一眼见到这个孩子时,她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自己,去找寻关于他亲生父母的消息。
东阳村,一个美丽的小村庄。
刘芳和伊无恙此时就站在村口,村口的东边不远处,便是一条小河,没有人知道它的源头在哪里,只知道它日复一日地流了许多年。每天清晨,太阳就从河上升起来,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世间的每一寸土地,把这东阳河洒满一片碎金色。
“无恙,你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么。”
刘芳说出这话,好像是在劝伊无恙离开,可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刚开始作声,心里就涌起一阵酸楚,她是多么不舍得这个已经陪了她这么多年的孩子。
“芳姨,我……”
伊无恙是个好孩子,不明白隐藏自己的心事。他是个孤儿,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生的了。从他记事开始,他就和芳姨相依为命。刘芳从小就告诉他,他的父母都是有名的英雄,可都死在歹人之手,他父母的朋友为了保护他,才把他安置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让他健康成长,可是时机一到,他还是得出去闯荡,很久以前就有人告诉刘芳,这个孩子得去云间山修行。
他自己也想出去出去闯荡,去知道谁是他的亲生父母,去知道,杀了他的父母、还得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遗弃的元凶究竟是谁。不光如此,男儿志在四方,就算没有那些往事,伊无恙也还是想离开这个村子。从他的犹豫中,刘芳就知道,这个孩子,她留不住。
十七年前的一个雨夜,那时的刘芳还沉浸在丧夫的悲痛之中。她的丈夫,王猛,原是个砍柴的樵夫,上山砍柴时却不小心掉下了山崖,村里的人把他尸体裹着竹席回来的时候,发现他手里还攥着一朵野花,花瓣是淡蓝色,由内往外颜色渐深,很是漂亮。
天色已暗,刘芳感到奇怪,一般时候丈夫都会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家,有时候还会带给她她没见过的野花,每一朵都很漂亮,每一朵都让她高兴。刘芳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没等到丈夫。她就去厨房做菜去了,可是一会儿之后,院子里的一阵杂乱的人声惊动了她。她的丈夫回来了,乡亲们把他带回了家。
那一夜,刘芳从大疯大吼,到逐渐呜咽,只是守在丈夫旁边安安静静地坐着,说不出话。乡里乡亲安慰了好一阵子,到了后半夜,也各自回家。
大雨磅礴,院子里的小苗被压得喘不过气。后来刘芳才知道,这是十几年以来下得最大的一场雨,连远方的高耸入云的云间山都饱受雨水冲刷。
突然,她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声响雷之后,一个黑衣女人破门而入,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到刘芳跟前,看起来像是受了伤,她的头发还有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湿,看起来非常狼狈,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女子每走一步,就会有不知从哪里来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小芳……”
黑衣女子轻声喊了刘芳一声,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她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便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到底之前还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她身后的鲜血染红了刘芳家的土砖。
她怀里的孩子看起来像刚出生,可不知为什么,却是不哭,只是闭着眼睛这样睡着,睡得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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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教,绸缪峰后山。
“师妹,好久不见~”
男子面带微笑,温柔地看着阎罗王。要是单看表情,没有人想到这两人正在进行着“生死较量”。
阎罗王握着刀的右手正被男子的左手制住,男子看似不曾用力,可她的手却是不管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局面眼看陷入僵持之际,那散发着淡淡黑气的短刀突然从阎罗王的手中掉了下来,但并没有笔直地插入地下,而是刹在了半空中。
只见那短刀身上的古怪的纹路突然亮了起来,紫色的光芒在一片黑气之中格外耀眼,刀身急速翻转,霎时间,这一清幽静修之地,竟隐有鬼哭狼嚎之声!
“哦?即使是这云间山,也有这么多孤魂野鬼么。”面对这急剧发生的变化,男子反而处之泰然。
从刚才开始,阎罗王就没有做什么动作,一切都好像是她那柄黑色短刀自行做的事情,就连男子叫她师妹,她也没有回应。只是现在,她隐藏在墨色面纱下的朱唇微动,发出一声低语:
“灵刃招魂。”
四面八方,厉鬼哭嚎!
那些原本只是人们臆想出来的东西,此时却当真出现在一片竹林之中,只一刻,便怨气冲天。黑气组成的残影,状似骷髅,如饿狼一般向男子袭来。本是没有实体的幻影,愣是将男子围得水泄不通。一只只干枯的鬼手,电光火石之间纷纷划向男子,状似利刃。
“师妹,你这又是何苦。”男子眉头一皱,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本纸张已经泛黄的古书,低喝一声,“簿定生死,散!”
只见那男子右手发出淡淡诡异蓝光,那光芒从他的手中缓缓注入书内,登时蓝光暴涨!原本就要撕烂男子胸膛的鬼手,猝然停下,伴随男子那声低喝,无数鬼影顿时消散。
说来也奇,那骷髅本是虚影,可消散之时,却发出骨骼作响声,可见那黑色短刀可将厉鬼现世,如被那鬼手刺到,后果不堪设想。
“师妹,不管过了多少年,你都是打不……”
男子正欲得意,才发现阎罗王不知何时已然挣脱了自己的手,那黑色短刀也早已回到主人手中,而现在,它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男子觉得,自己的左手微微发麻,看上去还有被灼烧的痕迹。而阎罗王那拿着黑色短刀的右手,细白的手腕上,还戴着一个银色手镯,细细观察就能看见,上面还有细小的闪电标志。
“闪霆镯!?风雷谷的雷显明是你杀的?”男子露出一个惊愕的表情。
“是又如何,师兄,你打不过我了。”阎罗王语气平静,听不出来应有的得意,盛世美颜也隐藏在墨色面纱下,看不清表情。
“师妹,冤冤相报何时了啊。”男子的语气有些许无奈。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知道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只知道杀人偿命!”阎罗王终于说了第二句话,听得出来,她对男子的话很愤怒,于此同时,她手里的刀更加紧逼着对方的脖子。
“你先把刀放下,你难道真想杀我不成,说到底,我又不是真打不过你,我只是大意了。你这样对你师兄,未免太不尽情义。”
“情义?当年我和小师弟被困这云间山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现在为小师弟报仇,你反来阻我?好一个潘师兄,好一个潘判官!”
“荒唐!”被阎罗王称作潘判官的男子右手又是蓝光微闪,把脖子上的刀忽地弹开,凡人肉身与那刀身碰撞,竟发出金属撞击声,“当年师父与我都是三番五次劝阻你们,叫你们别来这云间山,广陵老贼老奸巨猾,风雷谷的人无端跟他一起,三岁孩子也看得出来是圈套,你们不听!怪得了谁?”
“可小师弟他……”那个沉着冷静的阎罗王,说话竟带着些许哭腔。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你说的事,我都知道。还有,你还好意思怪我,也不知道你狼狈逃出来是谁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你,不是我,你怕是已经死在那个东阳村了。”
判官也很无奈,伊人已去,这一过就是17年。是啊,三岁孩子都能看出来的圈套,他那个聪明的师弟——转轮王又怎么会想不到,但他不去不行啊,林雨苗就在那里,就在判官和阎罗王脚下的这绸缪峰。
一个是云间教的修真之人,一个是幽冥十王之一,阴差阳错就在了一起。
阎罗王到现在都记得十七年前那个雨天,自己这个平日里顽皮的小师弟满脸凝重,用令她绝望的语气跟她说:
“阿灵师姐,你回头告诉师父,弟子不肖,必须走这一遭,其实苗苗她,早已有了身孕,师弟一直没能好好陪着她,可她,就要临盆了啊。师姐保重,师弟这就去了!”说完朝她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阎罗王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她知道,现在她这个师弟已经是劝不住了。她把转轮王扶了起来,抓着他的手,用转轮王平日里不曾听过的温柔语气说道:
“小伊,别慌,师姐陪你去。”
阎罗王眼波里泪光流转,她不是害怕,是伤心,自己这个师弟心里最在意的,果然还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