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的晚风正在掳走空气中仅有的几分暖意。
随着太阳的落下,这片存在了几十年之久的庞大废墟群一点点冷却了下来。
天穹的尽头,那些浸染在漫天火红之中的厚重云朵色泽鲜艳的仿佛即将滴出鲜血一般;我盯着它们看了很久,直到手指上传来了些许灼烧感才陡然回神。
「……玛德我才抽了一口怎么就没了?」
我咂了咂嘴,有些遗憾的瞟了眼那枚掉落在地板上的烟头:
没想到自己身上最后的一根烟竟然给天抽了,不知道老天爷抽完之后能不能保佑我这次活着回去:
不,我要求不高,能让我活着找到那支该死的战术人形小队就好!
毕竟,我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信心把手中的这份请报……这份前几天取得的情报安全送回去了,只希望这些姑娘们还留在废墟没有走——
「……!」
突然一声惨叫从我身后传来,我下意识垂下手去伸向手枪枪套:
「啊,我又流血了,我血流满地啊!」
但一听到这熟悉的声调,手指刚触摸到几许凉意的我随即感觉到身子一僵,刚刚泛起的几分紧张情绪瞬间被一股火气所吞没:
「你发什么神经,周围都是机械哨兵你嚎这么大声是想死吗!」
说完我弯腰抄起一小块碎砖就朝着那个半躺在角落里的家伙砸去,砖头稳稳地落在对方头盔,咣当作响。
——这货脑袋果然是特么空心的!
大概我这一眼瞪得有些凶,这个刚加入侦察中队没多久的新兵怂了那么一下,但很快就举起压在小腿上的右手反驳道:
「我流了这么多血,叫一声也不行吗?」
——流了……很多血?
我眯着眼睛盯着他那只干净的手掌看了许久,才发现其食指和中指上确实染上了一点点血迹……一点点而已。
——算了,反正是个新兵,因为见到自己的血而变得有点儿神经质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默默地在心里安慰了一句自己,转口说道:
「……那你自己处理一下伤口吧,医疗包就放在你右边。」
「哦,右边?」
于是新兵带着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了与我所说完全的相反的方向——当然,那里除了几块烂木板之外什么都没有。
「……」
「我没看到医疗包啊?」
恍悟变成懵比。
面对新兵满是纯真的眼神,我放在枪套上的手握紧又松开了好几次,半晌才从天使与恶魔的斗争中挣脱了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右边。」
「我这边不是右边吗?」
新兵微张着嘴把头扭了回去,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用另一只手上下比划着: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哦~原来这边是右边啊!」
「……」
新兵转过脑袋,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低头扫了几眼自己身前的空地:
「还是没看到啊?」
「……赵全下士,麻烦你把脖子上顶着的那个夜壶再往右转一次,好吗?」
赵全下士白了我一眼,然后一边嘀咕着‘才不是夜壶啊’一边向自己的右侧看去……终于在三分钟后找到了位于瓦砾堆上的红色医疗包……
我眨了眨眼睛,仰头望着窗外星光稀疏的夜空沉默了好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我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把情报成功送出的信心了啊。
没还等我把这口气出完,一线火光穿透了黑色的幕布闯入我的视野之中——
「那是什么?」
我抓起放在脚边的突击步枪冲向窗边,用瞄准镜对准了高空上那些越发明亮了起来的红色流星:虽然距离太远让我看到的景象有些模糊,但隐约还是能看到它们流畅的外轮廓线……
能够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以这种外形从天而降的东西,在我的印象里只有一种——
我缓缓的放下手臂,咽了口唾沫:
「……这烟,值!」
可惜自己不喝酒,不然拿最后一口酒孝敬下土地爷说不定也能触发点儿什么特殊事件呢。
「嗯,那是什么?」
「那应该就是IOP前不久鼓捣出来的玩意儿:人形用突击舱。」
我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赵全,小声的解释了起来:
「听说他们的最终目标是让战术人形能够从大气圈外进行空降作战任务,但现在只能从几千米的高空投放;我原来在战场上见过一次这玩意儿,事后因为好奇向人打听了很久才得到这些消息。」
「哦,这么说里面装的是战术人形咯?」
「没错,虽然不知道她们是来干什么的,但至少能给现在一片死水的现状带来些转机——」
我这边话音刚落,从远方随即传来了一声巨响。
还没等爆炸声散去,杂乱的枪声便彻底让这片废墟喧闹了起来。
「……看,这就是转机!」
我示意了一下赵全让他做好出发的准备,然后侧着脸仔细的辨识着这些枪声:
听上去有一些杂乱的声音不是由铁血量产人形所使用的武器发出来的,如果不出意外,那应该就是我和赵全一直在寻找的那支小队开始行动了。
只是不知道从天而降的那一拨跟她们是不是同一路的。
我撇了下嘴,检查自己随身装备的同时,也在祈祷这场战斗的强度不会高到榨干我身上仅有的半个基数的弹药。
一切准备就绪,我回头看了一眼赵全:
这个家伙也抱着机枪一脸严肃的看着我,那坚定的眼神、挺拔的身姿,还真有点儿精锐士兵的范儿……
如果他小腿上没有那个用纱布绑出来的蝴蝶结就更好了。
……
TAR-21很早就注意到了天空中的那些流星——甚至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但这些事情比起WA2000的安危来说都不重要。
透过身前这辆废弃轿车的车窗,她匆忙的扫了一眼仅一街之隔的那幢写字楼,在Uzi打光弹夹的同时、起身开枪继续压制那些试图前进的量产人形……
密度不足但精准有余的射击让敌人不得不重新缩回掩体之中。
可维持这种对峙并不是TAR-21想要的结果。
她们的目的不是防守、不是撤退,也不是歼灭敌人,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突破对方的火力网从而支援单独面对刽子手的队长。
——她们在这里拖延的时间越长,WA2000的处境就越危险。
TAR-21很明白这一点,因此她现在越发焦急了起来。
「PK去哪儿了,怎么还不过来?!」
用最后几颗子干掉一个打算趁着自己短点射间隙冲过街道的家伙之后,TAR-21蹲下身来背靠汽车开始寻找PK的身影:设伏的时候PK距离她们有些远,开战后双方更是被铁血的反伏击兵力完全切割了开来。
虽然通讯被阻没办法联系到PK,但TAR-21相信对方能够知晓、并配合自己的行动——她们在一起作战已经有四年时间了,之间的感情和默契程度是毋庸置疑的。
可过了数分钟之后那个人仍然没有出现在TAR-21的视野之中。
如果不是偶尔还能听到PK那辨识度极高的枪声,她都要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被铁血干掉了。
终于,就在TAR-21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那个她期待了已久的身影从一处巷子口中冲了出来:量产人形立即对来者展开攻击,但很快就被TAR-21和Uzi压了回去。
「抱歉,来晚了。」
因为跑动的速度太快,冲向汽车的PK有些来不及减速,身体重重的撞在了车门上。
这一撞甚至将汽车向前推动了数公分。
TAR-21略显担忧的看了一眼PK:对方此刻的状态有些糟糕,她急促的喘着气,灰色的作战服显得有些破烂不堪,银白色的短发上也沾染着混有灰尘的粘稠血浆——而少女这番狼狈的摸样,却因为腰上那处恐怖的贯穿伤而变得狰狞了起来。
PK没有理会TAR-21的目光,只是自顾自的摆弄着手中的机枪:
「两边的敌人比预计的超出太多,清理起来就多耗了点儿的时间。」
「没事。」
视线下移,TAR-21看向那块被撞得完全凹陷了下去的金属板和溅落在上面的新鲜血迹,抿着嘴沉默了几秒后才接着说道:
「……现在掩护我和Uzi,我们冲进去救人。」
先前TAR-21和Uzi之所以没有选择突进,是因为她们不能保证自己在面对写字楼门口那二十来个量产人形以及三个指挥级人形的时候不受伤害——但有PK的火力掩护就不一样了。
PK点了点头,将机枪架在汽车的引擎盖上。
TAR-21单手持枪,探出身子观察了一下街对面的情况:
当年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撤离的时候不知遇到了怎样的危机,长长的街道上堵满了形形色色的车辆;铁血大概是为了巡逻方便,所以在道路中间清出了一条宽约十二米的空地。
防守在大门口的三十九个铁血人形在刚刚的交火中被击毁十三个,如今剩下的十个依旧在门口,剩下的十六个则躲在车后——虽然因为夜色的关系,那些家伙的具体型号很难辨识,但只要能安全通过这片空地,这些迟钝的残次品就不是什么问题。
确认了敌人的大致分布之后,TAR-21抬手朝Uzi比划了一个准备就绪的手势。
Uzi应了一声,随后将手中两个带着黄色条纹的白罐子丢向空地,一左一右——普通的烟雾弹能够阻碍量产人形的视野,但对TAR-21她们这些高等战术人形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因此,TAR-21在PK扣动扳机的同时冲了出去。
她迅速的冲到最近的一辆卡车旁,依靠车身的遮掩半蹲着向Uzi那个方向的敌人开火——PK也正好将枪口移向了那个方向。
在两名队友的火力掩护下,Uzi顺利的冲进了烟雾带中。
TAR-21一边留意着Uzi的动向,一边寻找下一个合适的掩体:
——!
但就在她刚露出脑袋的刹那,自后颈传来的凉意让TAR-21的身形一滞,脚下的动作也因此迟疑了片刻。
而就是这下意识的停顿,让那片原本会命中TAR-21的纤细亮光最终从少女的眼前飞逝而过——TAR-21咬了咬牙,无视掉心中的不安压低身子冲向那辆侧翻着的汽车;打空了剩下的半个弹夹之后,她紧随Uzi闯入了烟幕:
不断从身边擦过的子弹让TAR-21有些紧张,这片空地没有任何遮掩,她只能憋足了劲一口气穿过去——但某个物体落地的声响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少女想都没有多想便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扑倒。
爆炸产生的火光随即照亮了她的半边身子。
等巨响消逝,TAR-21晃了晃脑袋,强忍着腹部传来的异样感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本就是烟雾带的边缘区域,刚才那颗手雷又将仅有的一层烟雾吹开,在这里每待一秒钟时间危险就会加剧一分
可她抬起头来还没迈出步子,就在身后PK的惊呼声中看到了一枚火箭弹——
这一刻,TAR-21觉得时间像是僵死了一般,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停滞了下来:声音也好、烟雾也好、火光也好,全都从她的世界中逐渐失去了踪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唯有那枚直指自己的弹头在眼中变得愈发清晰。
然后——
「塔姐!」
……嗯?
TAR-21想扭头看看这个声音的主人,只是还没等她转动眼球,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将她撞到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自背后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楚让少女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她支起身子想要抬头,但昏昏沉沉的脑袋不受控制的下垂,映入眼中的场景也是无数团明暗不一的光斑。
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当视野从恍惚中逐渐恢复的时候,她先是看见了一把及其眼熟冲锋枪,然后……一双黑色的金属靴子重重的碾在了枪身上:
铁血人形……
强烈的危机感很快占据了TAR-21的内心:
会接近到这种距离的,也就只有那些携带盾牌和重装备、使用喷火器的重步兵了;而这种重步兵,一旦被她们近身,对付起来相当的棘手——更何况是这种装备更加精良的指挥级人形。
她呆呆地看着对方喷火器枪口上的那撮火苗,双手向周围摸索了一下,却没能触碰到自己的枪——或许是被刚才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吹飞了吧?
Uzi……Uzi……
强烈的耳鸣让TAR-21难以集中精神,但她还是拼劲全身的力量将那个略显娇小的少女护在了身后:
——两千、Uzi,对不起。
在这种距离下,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躲开对方的攻击。
明确的了解到了这一点的少女刚想闭上双眼,从她眼角余光中飞速闪出的黑色人影将她全部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那个身影的速度极快——比TAR-21所见过的任何人形的速度都要快上几分。
等那个指挥级人形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冲到了她的身前:
铁血人形立刻挪动盾牌,右手带着一条长长的火鞭从侧面抽向来者:但那人无视了火焰,左手手掌并拢如同一柄尖刀刺向盾牌。
咯嚓——
像是裁纸刀戳破了纸张时发出的脆响传入TAR-21耳中的同时,那只手也扼住了重步兵的咽喉……点亮了这片街道的橘色火焰倒映在对方漆黑的金属甲片上,炫目的光影让塔沃尔在恍惚中误以为自己看到了来自地狱的死神。
而此时,这死神发出一声阴冷的嗤笑,没有理会卡在手腕上的盾牌、也没有理会不远处正在攻击自己的量产人形,而是将手中的猎物高高举起……如同拎着一只待宰的鸡。
她一点点施加着力道,从铁血人形的喉管中挤出一串怪异的悲鸣。
不一会儿,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调子便消散在了风中。
「3.76秒……比刚才那个结实一些嘛。」
说完,对方便将整个脖子都被捏断了的铁血人形摔在地上,随后一脚踩碎了她的头颅……混着红白二色的粘稠液体四散开来,在略有些湿冷的空气中掺入了几分腥舔的气味。
TAR-21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借机清理掉了大部分敌人的PK也跑了过来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你没事吧?」
PK将枪放在一边,扶起已经转醒的Uzi,同时开始检查TAR-21背后的伤势。
「放心,只是轻度烧伤而已,不碍事。」
看到Uzi和PK都安然无恙,心情平缓了许多的TAR-21才抬头看向那个身着黑甲的人形:
起初她就从对方怪异而残忍的行径中猜出了此人的身份,之后对方开口说话则让TAR-21完全肯定了心中的那个答案。
她的心底不由泛出几分苦涩,一时间也有些拿捏不准遇到这个家伙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
「倒是你……SOPⅡ,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吧?」
「是十三个月零七天啦。」
SOPⅡ轻推脚尖,将身旁的冲锋枪踢向Uzi那边,然后摘下面罩朝TAR-21微微一笑:
「哟,她二姨,好久不见~话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狼狈呢,看来多年不带队让你的脑子退化了不少啊?需要我帮你修修吗?」
「……免了,虽然这一次确实是我冲动了。」
和对方闲谈的同时,TAR-21四处眺望了一圈,结果并没有发现AR小队其他成员的身影,这让她感到了几分意外,: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了?」
「我们刚落地就遇到了猎手,她们三个去追了,不过我对那条泥鳅没兴趣,所以看到你这边遇到了点儿麻烦就过来帮把手。」
猎手……
听到这个名字,TAR-21有些沉思片刻,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了PK腰腹上的那处枪伤:
看面TAR-21的目光,PK挑了挑眉毛,低声说道:
「那时候我们首先要救两千……」
「……」
「救WA2000?那个小不点儿怎么了?」
TAR-21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了下那幢写字楼第七层的位置——在那里,一个一手持刀,一手扛着火箭筒的家伙笔直的站在窗口,默默地注视着楼下的四人。
而在她刀尖下,躺着一个有着咖啡色长发的少女。
TAR-21早就发现这个家伙,只是先前没有时间理会对方罢了;但此刻整理好了手边的一切,她开始仰起头死死地盯住刽子手,嘴唇不知是因为先前的伤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微微有些发白。
SOPⅡ也同样注视着刽子手。
但渐渐浮现在她嘴角的,是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
「……哎呀哎呀,终于有好玩的东西啦。」
SOPⅡ说话的声音温柔而轻盈,但TAR-21却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老样子啊。
少女摆了摆头,在PK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我们跟你一起去。」
「不,这个家伙——她是我一个人的猎物,而且现在我有别的事情要交给你们去做……」
「但……」
「你应该很清楚,以你们现在的状态根本对付不了那个家伙。」
SOPⅡ回头扫视了TAR-21三人片刻,然后用及其认真的语气说道:
「放心好了她二姨,WA2000的智云图我会帮你带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