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尽头,正是窃得闹市安闲之地,两落丈高朱门,上烙衔铁妖兽,兽虽为妖,却是此镇千百年来传说当中镇压妖邪的‘镇兽’,栩栩如生,宛若下一刻便会从门上跃下,逡巡疆土,守得一隅的安定。
镇兽,常人若私自镌用,族亲相邻皆受株连,下及襁褓小儿,上至垂髫老者,皆收押监禁,但却非由承天盟官署的衙门司法处理,而是直接交给‘镇兽’所代表的当地望族!
也就是说,能以镇兽为门环者,必为望族嫡亲!
女子闻言,诧异的转身,峨眉颦蹙,秀口微张:“小兄弟,这位医师是?”
少年故作毫不在意,摆手道:“我家老师曾经带发修行佛理,所以时不时说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佛语,无甚影响,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心里却早已经骂老头沉不住气,虽然推开虚掩的暗褐色朱门,一座精巧雅致的庭院宛转而现,里有流水浅浅,又有修竹点点,几抹屋舍立于水深处,修竹中,别显此处主人非富即贵,并且还是有学清雅之人!
但是……怎能喧之于口,心里打打算盘,看看捞多少合适不就得了……
少年对老头十分不屑,而老头此时却也对少年一阵嘀咕:“不行啊,这小子怎么越长越混账了,这才多大啊,就笑里藏刀,左右逢源了,不行,教育要从娃娃抓起,这笔捞完了非得敲打敲打一番……”
一老一少心里思绪万千,而那女子却对老头说道:“不曾想医师还曾修行佛理,想来道心不凡。还请医师先到水上竹阁那边的里屋稍等片刻,我去请我家官人。”
说罢,女子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老头,你怎么看?”少年见女子已经走远,好奇的四处打量。
老头面色罕见的凝重,一言不发,走到庭院流水前,疑惑的说道:“活水如血,涓涓流动,竹阁如骨,载气汇德,再观此处地貌,暗暗附和五脏养人之理,旁的不说,此地主人至少也是个儿孙满堂的命,可我观那女子分明无后啊,不对劲……”
少年清秀的脸庞照应在流水中,一尾鲤鱼划过涟漪,打散了倒影,却须臾远逝,留下一抹红影。
少年抬头回道:“废话,我也知道不对劲,刚才我进门那刻,眼中闪过一幕奇怪的画面,却一晃而逝,分辨不清。”
老头闻言,心中疑惑更甚,皱眉看着眼前少年那双满是好奇的眼眸,这双看似平凡的眼眸诡谲难言,这段岁月,屡次看到旁人难言看及的画面,老头可是记忆犹新,也是因此才躲过了几次末路剿杀。
“罢了,兵来将挡,咱两这几年应付不对劲的事还少嘛,走吧,到那里屋去。”
老头放下疑惑,向少年招招手,便跨上了横于流水上的竹道,心里一番盘算的走向里屋。
少年闻言,甩了甩湿漉漉的手,亦即亦趋的跟着老头。
半杯茶的功夫,从里屋外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听内子说有位修行佛理的医师,不知在何处?”
人未置,声先行,其声如黄钟,正大光明,少年和老头迎声望去,心中同时暗忖:好一位治学求儒之人。
只见一位清瘦男子,身穿儒衣,眉浓目明,顾盼之间,便有儒家道韵星现,而那一身的书卷气,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男子见老头与少年站于里屋,尤其是目睹老头那风轻云淡的气骨之后,男子转头对着身后女子怒斥道:“怎能如此怠慢客人,还不去奉茶!”
老头满色沉稳,捋了捋胡须,笑着道:“不怠慢,不消如此,我等前来是……”
“医师不用如此。”
男子打断老头,不理会一旁抿着嘴唇女子,径直走到屋中,话风一转:“我先前听内子说及先生修行佛理,不知修得几层佛理,又叩开了几座仙阁?”
少年心头微紧,只凭只言片语便知晓这男子不是什么好糊弄的,望族子弟果然少有纨绔,而老头心里也暗忖:这男子不先问名字,反而问佛理仙阁,分明是想下个马威,试试水啊,不好应付!
老头不露声色,淡然答到:“我修佛理,只愿来生修得琉璃身,今生慧拾菩提果,不论几层几步,但愿普度众生。佛叩仙阁,只是陪衬”
“哦?这么说来,先生还是位苦修士咯?”男子闻言,嘴角微扬,不知是嘲讽还是赞叹。
老头提袖而立,无悲无喜,浅浅放言,沉稳问道:“我并非苦修士,而是步行医,从医问人道,悬壶济世,方是我。”
男子闻言,毫不饶人,向前继续问道:“不知先生医道可治人心否?”
“但试无妨。”
老头目光如炬,热而不灼的看着男子,男子面无表情,冷冷盯着老头。
屋中,顿时弥漫迫人的压抑气氛。
却说在三千年前,一个从远古走来的千秋古国道德秩序分崩离析,庙宇之上奸臣酷吏指鹿为马,江湖之远妖蛊贼人血祭苍生,一时之间可谓是人心萧条,骨肉相残,烽火连天!
而为了匡扶此国人心,佛道的苦行僧割肉喂妖,讲究形而上学,以解苍生之难,医道的步行医便悬壶济世,从苍生的病体上医治人心。
两者方式可谓是南辕北辙,当时佛道与医道之间也是各有道理,互为水火,虽最后此国人心复苏,拨乱重返,却也留下了个千古难题——
人心,可医否?
而这便是两人的机锋所在。
突而,一声大笑打碎了屋中的压抑:“哈哈,先生倒也是个妙人,不知先生和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老头心中长吁一口气,暗自得意不已,面色却如常,回应道:“鄙人单姓莫,叫我莫先生便可,这位是我的药童,名为姜琉。倒是不知……”
男子会意,目光从姜琉身上扫过,朗声答到:“我姓孟,名为孟钺,脉传孟儒,修儒理而问道心,方叩仙阁,倒是不及先生曾修行佛医两道,才智过人。”
姜琉埋下头,嘴角抽搐,心中后怕:怪不得老头以前对修儒求道之人那般不屑埋汰,原来如此……话唠虚伪!
方前还话里藏刀,此时却吹捧自谦,姜琉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咦?
老头修佛理医经,道心的确不凡,可他怎从未说过他叩出了几座仙阁?
姜琉抬起头打量了下老头,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是那种叩开仙阁,道心已定的能人。
姜琉还在疑惑,却说孟钺径直问道:“不知莫先生,觉得我内子病情如何?可有一方石药可治?”
‘来了!’老头心里暗呼,略微思索,便沉稳道:“我暂时只知病情,药石却还需斟酌。”
孟钺面色如常,喜怒不言于表,静静说道:“还请先生直言。”
“我观令正面相,从医道上讲,令正应先前怀有两子,却先后不满八月便……便成死胎。”
老头瞥了眼孟钺,见其无碍,便继续说道:“但我观此处地脉和你的命脉,应是子嗣满堂,血脉不绝,所以,怪哉!”
孟钺点头说道:“看来莫先生的医道已经不拘于治有形之物了,想来仙阁高挂,重重叠影了!”
老头见孟钺不提病情反而论及自身,不由回到:“哪里,哪里,却是不知令正病情的来龙去脉,还请孟儒详细道来。”
孟钺自然的接过女子递来的茶水,点头示意女子离开后,方才面露悲苦之色,叹息道——
“我孟钺本是本镇孟府府主之子,三年前内子有喜,全府一片欢悦,可却不知为何,坏了胎,为此,母亲一怒之下将所有服侍内子的下人处死,当然,这都是话外之语……”
孟钺仍在悲苦回忆,姜琉心中微怒:以孟钺的身份,上上下下必有数十人伺候其孕中的妻子,为了一个意外小产的孩子,居然处死了这么多人!
想着,姜琉剽了眼孟钺:果真是酸儒!
“也是那次以后,我担心内子心情不适,便在府外购置了这番庭院,请修行风水大道的修者引水化渠,点龙活泉,改善了一番风水,然后日夜精心照料内子。”
“昨年,内子又有喜了,可同样不到八个月就小产了,唉,这下母亲大人对内子十分不满,撤去了庭院所有下人,命其不得再踏入孟府一步,并叫我要么再纳偏房,要么与孟府断绝关系。”
老头闻言,似身有其感,面露悲苦,长叹道:“唉,可怜了那两个还未出世的孩儿,我佛慈悲,愿其早寻缘分,不要滞留人间,旺受阳火之苦。孟施主,我愿为那两个孩子颂往生经,超脱咒,姜琉!准备一钵庭间流水和一束柳枝”
老头怜天悯人,心里却如明镜般通明:孟钺这人,疑心不浅啊,还借孟府施压,我还得使点手段,不然,这笔买卖,不好捞啊!这年头,吃口饭都不容易啊……
姜琉闻言,期期艾艾,埋着头把玩着衣袖,“这个,我,我……”
孟钺这才转过头,面色温和的看着姜琉,轻轻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有什么犹豫?我愿倾力而为!”
姜琉闻言,抬起头,小嘴微张,一双浑黑的眼眸可怜兮兮的看着孟钺,天真的说道:“真的吗?”
孟钺微笑答到:“当然。”
姜琉抿了抿嘴唇,在莫老头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下,大声说道——
“干活可以,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