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良久。
段思南看着眼前清冷的女子,出乎意料地,向来淡漠的她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容:
“相信你?”
段思南不知她为何这般戾气,哂然一笑道:“你不是一向如此吗?”
弥生心里突然汹涌着无边的不耐与自弃。
相信他?他为何这般自信!
他说了什么,她都信了。毅然与父亲撕破脸皮,离开浮梁县做颍州推官,他说她能找到舅母和宛妹死亡的真相——可是现在呢?
迷雾重重,凶手被他带走,她对真相一无所知,现在他又这样出来阻止!
想走便走,想来便来!
她沈弥生是犯了贱,才会这样无条件地相信他!
弥生冷笑,只让人觉得冰冷到了心尖:“无论你说什么,此番都不能阻止我去查‘白梅’。”
“弥生,你不懂……”段思南何尝不知她的脆弱敏感,正想再度阻止,却又被她打断。
“够了,你勿需多言。”弥生转过头去,“这件事本就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懂什么?左右不过一条命,丢了便丢了罢。”
“弥生!”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段大人,江湖再见了。”
弥生的语气里有着绝情的意味。她毫不牵挂地往旁边绕过,阿绮跟着她,渐行渐远。
段思南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她不再叫他阿南了。
真相,她不是不能知道——只是若此事大白于天下,她便会永远陷入京城的泥淖中,无法脱身。
前废太子遗孤——这个身份足以困住她一生!
在一言九鼎的皇旨面前,段思南第一次犹豫了。
“罢了……”他缓缓闭上眼睛,慢慢攒起冰凉的指尖。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那就做一次彻底的恶人!
“泓景!”他倏尔睁开眼睛,厉声喊道,“将她们打晕,关进凉王府!”
“世子……”闫泓景小心翼翼凑上前,“是凉王府哪儿?水牢还是地牢!”
“你说呢!”段思南一道凌厉眸光射去,“我书房!”
“是……是。”闫泓景心里腹诽两句,赶上前,照做。
段思南眸色渐沉。
红尘乱世,软香万丈,便让他为她铺路,博一个无忧锦绣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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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胄皇城,宫苑深深,巍峨耸立。
亭台楼阁蜿蜒深处,寒鸦玉影,幽暗的殿室内,有一女子正慢条斯理地梳着发。象牙色的梳子笼在凝脂柔荑里,乌发压鬓,玉镯金钗,端得是一派明瑞富丽的艳态。
“你说什么?”
她的语气虽平淡无痕,面上却显见那一抹讶异之色。
“回皇后娘娘,属下已查明,前废太子遗孤,正是凉王世子段思……”
跪在下首之人,面似四月芙蓉,出水白莲,清雅素丽之中,却隐着浓浓杀气。她低头,又恭谨地重复了一遍。
“一派胡言!”皇后将手中的梳子扔到她面前,那薄如蝉翼的梳子,立马碎成几块。
“属下不敢!”
皇后冷笑,艳丽绝伦的面上露出几分阴狠神色:“‘白梅’无孔不入,查了几个月,就是这个结果?皇上让他自己去查他自己,你不觉得可笑吗?嗯?”
下首美人微微蹙眉:“皇后娘娘,属下也觉得奇怪,可此事是从周家和宣武将军府那儿一块儿查到的,千真万确。属下比他快了一步,想必凉王世子还未知道他自己真正的身份。”
皇后眼神犀利,蕴着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千真万确?”
“娘娘,我们一直查不到前废太子遗孤在哪儿。若当年太子和太子妃为他安排的身份是凉王府世子,这么长时间的一无所获,也情有可原。”
这美人,正是“白梅”首领,琥珀。
皇后将头上的凤尾金步摇摘下,拿在手里慢慢抚着:“本宫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若你这么说,倒是说得通。”
“是。”琥珀点点头,终于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皇后,“凉王世子在府外出生,是后来才回的凉王府。他的父王一直对他不冷不热,想必也是因为怀疑他非亲生的缘故。”
皇后将凤尾金步摇握在手里,沉吟片刻。
琥珀又低下了头去,等着她的指示。
半晌,她终于开了口:“此事到此为止,那些钉子你全部弃了。本宫会召他进宫,此事本宫自有决断。”
“是。”
湖泊恭敬应答,转眼消失不见。
“段思南……”
皇后轻启红唇,喃喃嗫嚅。
她将手中的步摇放到梳妆台上。
已然裂成两段。
“来人。”她扬声喊道。
有婢女撩起帘子,快步移进宫殿,不发出一点声音。
“传本宫旨意,召凉王世子明日入宫。”
她顿了一顿,看向自己镜中一丝不苟的妆容,又缓缓开口道:
“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