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不知不觉,距离相亲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过去了。可直到现在为止,高杨连玄霁的电话号码都还不知道。
她趴在床上,看着手机上的照片自言自语道,“小师父,你转过头来,看看我啊。”
真想不到相个亲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误打误撞,竟让她再次遇见了他--保佑她不失眠的,她的护身佛。而且重点是,他还不是和尚,天知道她心里有多么的惊喜。可惜那天分别的时候,玄霁并没有主动跟高杨要电话号码,而她也傻乎乎的只顾发呆,忘记了这么重要的环节。
记得当天相亲结束之后,高杨回到了家,父母照例冲过来问她感觉如何。
高杨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还......挺好,可以交往看看。”就脸一红的回房间了,也没做什么详细的解释。
看到他们的美丽女儿竟然破天荒的头一次说可以考虑交往看看,高杨的父母激动的互相抱成了一团,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的唱了半天。不由让高杨深深怀疑,是不是两人想赶紧把她扫地出门,好奔向通往如胶似漆二人世界幸福的康庄大道。
接下来的几天,高杨看见妈妈恨不得一天给介绍人打上十个电话,催了又催,问了又问,“那天的小伙子家里有没有消息啊?对我们家杨杨什么印象啊?我家杨杨可优秀了,不抓紧就让别人追走了,那家的小伙子要后悔的......”
可是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介绍人那里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弄得全家人心里十分忐忑。尤其让高杨妈妈感到不安的,是高杨拒绝再接受其他的相亲。
高杨刚开始的时候还信心满满,“那天聊的还不错吧,那他应该不讨厌我吧。”
几天过去了,她开始有些失望,“是不是我迟到了很失礼?所以对我的印象不太好?”
又过了几天,她更失望了,“临走的时候也没有要我的电话,是当时就觉得我不够好?都怪自己笨,光顾着看他,也没有追问一下人家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再过几天,她更胡思乱想起来,“说是替别人相亲,会不会他本来就是有女朋友的?像我请红豆通知一下一样,那个原本的相亲男只是派他朋友来敷衍一下的?”
再再往后,她基本已经开始天马行空了,“介绍人说过,原本的相亲男今年27岁,那他的这个朋友玄霁估计年龄也差不多,那应该已经结婚了吧?不不不,没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天哪,我喜欢他......该不会是要当第三者了吧?”
最后,高杨忍不住越想越偏,“这该不会就是报应吧?之前拒绝过那么多男孩子,人家一定很伤心。现在报应来了,让我也尝尝被人拒绝的滋味。人家不说话,不理你,不联系,不表态,还不够说明一切吗。怎么办,要怎么办啊......”
不过当她拿出手机,再次看到屏幕上的背影时,就仿佛像阴霾见到了阳光,心情就一下子又豁然开朗起来。想起自己那天坐在他身边,好像沐浴了在温暖的晨光里,连空气都是甜的。“早知道那次见面就是最后一面,怎么没多拍几张照片,也算宽慰我的相思之苦!”她把头蒙进被子里。
高杨每天都胡思乱想一番,心里十分郁闷,她常常想起自己和玄霁那天的谈话,希望从中分析出些什么蛛丝马迹,可以窥探到玄霁的想法。可是那天他从头到尾就是那么波澜不惊的淡定脸,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绪。
高杨打开抽屉,打算找本书来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经意看到抽屉里的玉镯,猛地想起玄霁讲过捡到玉镯的事情,还说在香格丽景国际酒店的经理那里留下过联系方式。她立刻从学校的办公室跳了起来,一路往香格丽景找去。
过程十分顺利,经理告诉高杨,“捡到这个手镯的人好像是个医学界的青年才俊,新闻联播都播了。他之前留了一张名片,说如果是丢玉镯的人找回来,可以和他联系。他还不止一次曾经亲自打电话过来询问,看是不是有人来找呢。”说着,便把名片送给了她。
接过名片,仔细看了看。
那是一张很特别的名片,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右下角印着手机号码和医院名称地址,背面是英文的名字,电话和医院名称。纸的质地很特殊,应该是宣纸一类的叠压材料,正面中央,用毛笔潇洒的写着“玄霁”二字。
轻轻抚摸着这两个字,是手写上去的吗?还是印刷体?看着墨迹边缘的扩散,更像手写的。这字体格外的丰神俊朗,既整齐又洒脱,颇有王羲之的韵味。“难怪都说字如其人”,她心里不由暗暗感叹道。
小心翼翼的存了他的电话号码,高杨兴冲冲的抱着手机开始给他发短信。改了又改,删了又删,犹豫了又犹豫,斟酌了再斟酌,最后终于弄了一条像样的短信发了出去。
“你好,我是高杨。抱歉打扰,不知道方不方便,我想请教些佛学方面的问题。”
短信发了出去,却犹如石沉大海,始终没有回音。
又过了一天,手机才上出现了一条新的短消息。
“好。”
他的回复只有一个字,看起来像他的人一样,就那么淡淡的。
高杨微微感到有些失望,他果然是不在意她的。却又有些开心,他毕竟回复了她,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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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霁并不是故意一个月都不跟高杨联系的。
从本质上说,玄霁认为自己是不折不扣的佛家弟子。他从小被师父捡来养在寺庙里,接受佛光沐浴,听闻佛经熏陶,他自认为寺庙就是他终身的信仰和归宿。
但不知为什么,师父却始终不肯让他正式皈依。从小还送他出寺,过着和和普通男孩一样的生活,让他去上学,去上大学。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一直到上大学之前都还住在寺庙里,寺庙就是他的家,他还一直是光头。
19岁那年,玄霁在多次做了那个被腰斩的噩梦之后,心中也渐渐疑惑起来,那是谁?那被腰斩的和尚,那一丝眷恋的目光,还有那真切的心痛。
本着科学的态度和务实的精神,他认真的读了些书,上网查了些资料,结合了梦中行刑的地点特征,群众服饰,刽子手的打扮,长刀的款式,做了一系列的分析和研究。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公元649年,长安城西市场大街,大唐僧人辩机,腰斩。
为什么我会梦到这个?还重复的做同样的梦?心中疑团越来越多,于是玄霁又在一番囊括了佛教和现代科学理论堆里折腾之后得出了如下的结论,
可能性1.我的前世就是辩机。
可能性2.我是在刑场的一员,因为看到了这画面受了刺激,代入感强烈,所以轮回的时候留下的某种记忆。
可能性3.万物皆有灵,或许我就是那柄长刀?那只乌鸦?街口的大柳树?转世成人却也记载了那痛苦的回忆。
玄霁本就是身在佛门中人,自然不抵触因果轮回的道理。虽然上述1,2,3都是合理的可能性,但很显然的,他与被斩者心意相通的痛苦是骗不了人的,那么2和3就似乎不那么说得通了。
而且......玄霁掀开自己的僧袍,显出腰间一圈细细的红色痕迹,整整齐齐像是切开了皮肉又自然长合的伤口,不是很明显,却又分明看得见。这是他从小带在身上的胎记,这是不是也可以算作是千年前被腰斩的证据?
被腰斩......玄霁阖上眼帘。
前世遁入空门为僧,今生与佛结缘,我应该就是辩机吧。
至于为什么一下雨就会做这梦?
科学一点儿来说,可能是问斩那天雷电交加的环境形成了某种磁场,强烈的痛苦深深留在脑海中,导致现在再碰到这种相同的天气,就会情景再现,所以不停的做同一个梦。
不那么科学的来说,这是上天的惩罚,告诉那些孽徒背叛佛祖的下场,让他们在恐惧和疼痛中不断检视自己的过往,并为所犯下的罪孽而忏悔。
辩机,高阳公主......
玄霁有些迷茫,尤其在见到了高杨之后,玄霁更加有些迷茫。
一切处无心是净,得净之时不得作净想,名无净,得无净时,亦不得作无净想,是无无净。
玄霁坐在禅房,反复念诵着经文,他觉得自己的心乱了。从第一次见到高杨跳舞那天开始,到他确定自己记忆中有她,再到面对她看着她的一颦一笑,感受到她坐在他身旁的温热气息,这些画面时而不时突然的跳出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莫名的扰乱了他的心智。
小和尚,你是动了凡心了吧。他低下头,脑子里蹦出惠恒说过的这么一句话。
玄霁其实不算是不近女色,最多该算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当年他和惠恒智勋一同在美国留学的时候,玄霁这位带着东方神秘气息的男子,不论走在校园里,还是大街上,甚至在医院里,总会有年轻漂亮的女子主动搭讪,各个国家肤色的女子都有。而他总是报以礼貌的微笑简单回应,明确表示拒绝,但态度礼貌,点到即止。
这其中,有一位十分漂亮的华裔姑娘,年方二八年华,有着西方人的热情,也保持了东方女性的娇媚。她对玄霁着迷的不得了,她深深相信玄霁远渡重洋,千山万水来到美国,就是命中注定为了找到她,与她相恋。可惜不论那姑娘对玄霁百般温柔,千般示好,却终究无法打动玄霁,只得无功而返。
前面那句“动了凡心”的话,就是惠恒看到姑娘整日里围在玄霁身边,拿来取笑玄霁的。那姑娘为了玄霁付出颇多,连惠恒和智勋都感动到不能自已。可谁知玄霁仍然不为所动,始终划清界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抱着一副不负如来“却”负卿的坚定态度。
可如今面对着高杨,他却......
相亲之后的一连几天,玄霁都没有彻底从纷繁杂乱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他渐渐有点理清楚了头绪,却又似乎陷入了更大的迷茫。他这几天没有再做噩梦,但也一直没有睡好。时常半夜起身打坐念经,以求远离尘世间的烦扰。
人不好好睡觉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终于有一天,在手术室里,玄霁连续工作了十四个小时,为一位VIP肿瘤患者成功的切除患部肿瘤之后,紧绷的神经刚一放松下来,就感觉到眼前一黑。
旁边的助手护士们觉察到了他的异样,纷纷关心的询问。玄霁觉得自己的确状态不好,吩咐护士,“去叫智勋院长来,完成下面的清扫排查和最后的手术缝合。哦,不,让惠恒院长来吧。”他差点忘了,智勋最近已经陆续停了所有的手术,专心的在替惠恒研发组装一台脑部扫描分析投影仪。
玄霁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回到了院长办公室。
玄霁的办公室通常是不让人进来的,有事会用电话跟他的助理对讲,有接待会去专门的会议室,看病有诊室,有手术就去手术室。所以这里绝对是他的私人领地,禅意很浓,让人内心平静。平日里也只有惠恒和智勋来。
玄霁与惠恒智勋是打小就相识的。
尚在襁褓中的玄霁被师父玄释大师捡来后,一直住在会昌寺。会昌寺后山有一片开阔之地,所在之处是个比较偏僻,或者说原生态的地方,坐落在山谷里,峰峦掩映,只有一条道路可进出。如果不是花费一番气力或者有确切的指引,是万万找不到入口的。
周围除了山林小溪,还有房屋错落的一个村庄,据说是某个时期一些大户人家为了躲避战火饥荒而隐居在此。村庄并不是普通意义的茅屋田舍,用现在的话说,完全就是小楼别墅,世外桃源休闲度假村。
村子规模不小,知识技艺高超的能人巧匠比比皆是。他们会制造大型机械,用于农耕桑蚕,衣食住行十分富足。既有着现代化的生活生产资料,又有着山水田园的精神世界,是一派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有人懂中医,有人懂占卜,奇人异士颇多。
村子的小朋友也很多,大人们崇尚佛学,喜欢送小孩子来会昌寺当俗家弟子,修心养身,研习佛法。
村子里面和小玄霁同龄的有两个小伙伴,智勋和惠恒。两个孩子资质甚佳,佛法和拳法都远高于同龄孩子,超过其他的俗家弟子和佛门入室弟子,也管玄释大师叫师父。他俩都很有佛缘,但与玄霁相比,还是远远差了一大截。
玄霁这小孩,在会昌寺众弟子眼中,简直就是金蝉子转世一般的佛家神童。他的拳脚功夫虽然很一般,但佛法造诣实在惊为天人。
且不说他小小年纪过目不忘,只说他的对佛法的理解就令人称道。经书翻阅一遍之后就立时可以背出,再翻阅一遍之后就可以讲出这佛法所藏得含义,第三遍时就可以举一反三的扩大和延展这句经文的境界。
后来,为了不跟玄霁分开,长大后的惠恒、智勋跟玄霁一同申请了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顺利通过并且得到了全额奖学金。
玄霁全面学习西方医学,自己再加以中医知识潜心研究,独创了很多特殊的疗法。
智勋主攻药物合成,以及新型医疗器械材料的研究,在药剂学和骨科大展拳脚。
惠恒如愿以偿学了脑科,老师是世界级权威。惠恒曾说,他就等着有一天能去研究玄霁脑袋里的佛经是怎么进去的。
他们在美国一呆就是7年,一直保持同一间学校学习,同一家医院工作的步调,可谓相依为命,期间酸甜苦辣,别有一番滋味。毫无悬念的,他们作为优秀毕业生,在美国著名医院实习、就医,竟也创造出了许多的佳绩与神话,三人在国际医学界都颇具知名度。
玄霁身在美国也并没有摆脱掉做噩梦的悲惨命运。关于这九年来玄霁会做噩梦,以及玄霁推测自己与辩机的联系一事,惠恒和智勋也都是很了解的,只是个中缘由他们也百思不得其解。
惠恒曾经给玄霁做过精密细致的脑部扫描,发现他的大脑的确有一块区域活动方式十分特别,但由于现阶段医学上对于人类大脑的研究实在有限,惠恒也无能为力。但他还是一直努力着,想着通过科学的手段发掘出点什么。
智勋曾用合成的高效药物给玄霁催眠过,玄霁在催眠状态下反应出的认知,和他讲述的噩梦情形并无二致,此外也便没了别的线索。智勋也束手无策,但还是努力改良他的催眠药,想着玄霁能梦到些别的也说不定。玄学方面很有特长他还专门给玄霁做了占卜,分别用了易经八卦,塔罗牌,星象推演等等中外方式。
卦象结果很一致,就是说玄霁来历不凡。
三个人三年前回国,带回了自己在美国的师兄师弟,同事朋友,组成了一支高水平的医疗团队。以玄霁为主,智勋和惠恒为辅,联合创立了“悬壶中西科技医院”。也是轰动一时的一段佳话。医院服务水平高,大夫专业技能好,来求医问药的病人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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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霁从手术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泡了一杯茶,定了定神,坐下开始埋头处理公务。
不大一会,听到走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听到敲门声和惠恒的声音,“玄霁,是我和智勋,在吗?进来了啊。”
“在,进。”
惠恒一阵风一样的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照例慢腾腾的智勋。
“你是怎么了,是哪不舒服了?看着你这几天脸色就怪怪的,都怪我最近忙,早该看看你的。”惠恒很担心的说,“手术部位搞定,然后找个借口中途从手术室开溜,不是我的一贯作风吗?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出这样的状况。”他放下手里拿的血压计,“看起来......你好像没什么异常,不过别想瞒过我们的眼睛,你最近有很多心事的样子。”
智勋倒没说话,就直接拿起血压计,接在玄霁的胳膊上,掏出口袋里的听诊器,扯开玄霁的衣服。“血压有些低,心率不太正常。”他又拿出手电照了照玄霁的眼睛,“结膜充血。”左右端详了一下玄霁的脸色,慢悠悠的说,“精神疲惫,不思饮食。说说看,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失眠?最近又没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