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获自由的感觉真好,子恪终于呼吸到户外新鲜的空气了。
打开自己的手机,早就没电了,开不了机。于是借来方遗爱的手机,马上给杨飘絮打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才听到杨飘絮跑的气喘吁吁上楼来接电话的声音,一副哭腔,子恪一瞬间觉得自己做的很过分。
子恪在电话里十分诚恳的跟妈妈道歉,解释说,自己虽然最开始并不知道遗爱他们来的事情,但当他们在门外面敲门说要找子恪出去调查的时候,就已经听出是遗爱的声音了。为了出去,自己也配合他们演了这么一出闹剧。他不会离开妈妈离开家,他去处理一下公司的事情和看看高杨就回家,让妈妈不要担心,他知道自己错了,回家再给妈妈赔礼道歉。
听到电话那头杨飘絮渐渐平静下来的声音,子恪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他一边给高杨打电话一边对方遗爱说,“遗爱,想不到你这么聪明,竟然想出这个办法把我接出来。”
方遗爱摇头晃脑的说,“嘿嘿,得了,你知道就我这猪脑子还能想出这招?一会儿到公司你亲自谢谢李董事长吧。”
高杨的电话一直关机,子恪不停地拨但永远都是关机的提示。
方遗爱看了子恪一眼,“别忙了,高杨手机关机已经一个星期了,跟你一样。只有在医院才能见到她,而且跟她说话还必须当着她爸爸妈妈的面。她也一个星期没去上班了,她爸爸还说要让她辞职。你们这家人真是奇怪,不就是出了个车祸而已嘛,至于嘛!赔钱不就完了!”
子恪皱了皱眉,舅舅家里也让高杨辞职吗?究竟什么深仇大恨?大有一副全家都不许跟李济安任何有瓜葛的势头。撞车只是单纯的交通意外,按说照法律程序走就好了,赔偿自然不在话下。现在搞到这个局面,那么背后一定还有什么更深的隐情,才导致全家这么排斥李济安。
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任凭杨子恪再聪明,记性再好,该不知道的也还是不知道。
李济安吩咐自己的私人秘书吴桐去派人调查子恪的身世背景,一周过去了,基本想要的都有了。李济安双手抱着头,看着面前的一沓资料,表情深沉而又痛苦。
杨子恪,今年30岁,未婚。原名李三,6岁时家里发生变故,丧父,后改名为杨子恪。母亲杨飘絮,父亲李大民。19岁留学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主修建筑和管理。20岁进入香格丽景国际集团实习,大学毕业后在此公司正式任职,出任北美区域花园酒店建设的项目经理,之后一路高升,目前担任集团大中华区副总裁。
杨飘絮,杨子恪母,今年55岁,出身建材世家,父亲是本地著名建材商人杨邝,弟弟杨落荆。母亲早亡,从小将弟弟一手带大。24岁奉父母之命与上门女婿李大民成婚,次年生子。32岁时,家族众多产业中的一间主要工厂遭遇大火,丈夫不幸葬身火海。33岁成为家族企业唯一掌门人,将其弟扫地出门长达6年,39岁将其弟一家接回家中同住。独自抚养独子,至今未再婚。目前资产庞大。
杨落荆,杨子恪舅舅,今年47岁,被其姐一手带大,妻高嫣红。24岁从北京大学毕业,不知何故错过单位分配,并在次年丧失家产继承权,被扫地出门。25岁结婚,有一独生女儿高杨。25岁到31岁在建筑工地当工人。31岁后重新搬回杨宅,后供职西安市城建局,目前任副处长职位。
高嫣红,杨子恪舅妈,今年43岁,夫杨落荆。19岁从河南农村到西安杨家建材工厂当工人。21岁同杨落荆结婚,有一独生女儿高杨。21岁到26岁职业保姆,27岁因给雇主家擦窗户从3楼跌落,同年随夫搬回杨宅。后供职西安市图书馆。一周前因车祸住院治疗。
高杨,杨子恪表妹,今年23岁,未婚夫玄霁。7岁与父母一同搬入杨宅。9岁拜师古董专家苏老,艺名十七,在古董鉴定界以及古董复刻界十分著名。22岁研究生毕业,现供职长安大学任公共课历史老师。上个月正式出任孙无垢私人典藏博物馆馆长。与杨子恪关系十分要好。
李济安摘下眼镜,用手揉了揉鼻梁的位置,显得很疲惫。
子恪来到李济安办公室门前,门开着。
他敲了敲门,迟疑了一下,喊了一声,“董事长。”
一个星期不见,李董事长看上去憔悴了很多,竟然有了种花甲之人,风烛残年的感觉。子恪暗自觉得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印象中的李董事长总是意气风发的样子,除了李太太去世的时候。
他喊李董事长的时候,有点微微的迟疑。因为他不知道该叫爸爸还是别的什么,想了一下还是李董事长最合适他们目前的身份。
李济安看到子恪来了,招招手,示意他进来坐下,仔仔细细的端详起子恪来。心里暗暗想起孙总以前开玩笑说子恪长的像他,自己却只当是句玩笑话来听。
子恪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李董事长,家里出了点事,没来得及请假。就算我休了一周的年假吧。”
李济安挥挥手,“不用说了,都是小事。”他把那沓调查资料递给子恪,说,“你先看看这个。”
子恪疑惑的打开看了看,居然是全家人的身份背景调查。他浏览了一番,淡淡的说,“盗取隐私,要付法律责任的。”然后把资料放下,习惯性的用专业口吻说,“这份资料上对每个人年龄数字看似清晰,实则绕来绕去。尤其对于高杨出生前后的描述,矛盾得很。”
李济安露出赞许的神情,“子恪,你果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高杨出生前后一家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报告上语焉不详。”
子恪把脸转向一边,没有说话。
看到子恪这个表情,李济安略一颔首,又抬起头来,“子恪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能不能,先不要关注什么法律责任的问题,暂且先把这个看做家事?子恪,你妈妈身体怎么样?她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子恪转过头,正襟危坐,“谢谢董事长关心。关于李董事长所谓的家事,妈什么也没说。不过关于公事,她希望我辞职然后接管家里的生意。”
李济安立刻紧张的问,“你同意了?”他心里十分害怕失去子恪。
子恪看看他,面前的李济安似乎褪去了什么顶级富豪,国际上市公司主席的光环,此时的他就是个普通的邻家老伯,似乎更像是个普通父亲,有着一副面对孩子很紧张,很无助的表情。
“我还需要时间考虑清楚。”子恪开口道。
李济安松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他试探的问子恪,“子恪,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子恪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不过他并不准备由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李董事长指的是什么?我知道的跟您查到的一样多。”
李济安也不打算再兜圈子了,“子恪,我知道你很聪明。我们不要这样商务谈判一样的交流了好吗?我们,我们都放松些,啊,放松些。嗯......我不知道你知道了什么,或是猜到了什么,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们可不可以去做个亲子鉴定?”
子恪愣住了,他没想到李济安是打算往前更进一步的。
当年的李大民没有死。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奇遇最后他去了美国,那么24年来他在美国逍遥快活,娶妻生子,壮大事业,打造帝国,却从来没有动过念头回来找找自己的妻儿。
也就是说,他心里是不在乎他们的。
甚至李济安和子恪当年亲自参与西安香格丽景国际酒店的建设时,李济安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也完全没有提起自己还有妻儿在这里。不过这也难怪,李济安跟孙无垢的夫妻关系那么和睦恩爱,还有独生子,想必也没有意义再纠缠于过去。
子恪心里清楚,做了亲子鉴定就意味着真相大白了。
然后呢,李济安要如何跟子恪相处?私生子的问题不是那么好处理的,如果李济安做好了和子恪相认的心理准备,也就另当别论;如果他不认子恪,那么子恪将面临的就是血淋淋的被亲生父亲曾经抛弃,并且二次抛弃的事实。
子恪的表情李济安都看着眼里,心里大概明白了,子恪应该也对父子关系早就有所怀疑。
李济安看子恪好像很犹豫,缓缓的提议道,“子恪,我也不逼你,时间留给你自己,你好好考虑考虑。”顿了顿接着说,“我最近这一周,吃的睡得都很不好,想了很多。我当年做了很多错事,大错特错的事,让我悔恨终身。如今我也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里的人了,剩下的日子,也不想给自己再留什么遗憾......”说着说着,眼泪控制不住的滚了下来。
子恪陡然觉得有点伤感,其实李济安在他二十岁之后的人生里,也算扮演了父亲般的角色,给他注入了不少能量和智慧,于情于理,他都不忍心让他失望。可是母亲怎么办,母亲这么抵触,怕是不希望自己去做鉴定的。
李济安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在他千沟万壑的皱纹中缓缓滑落,“子恪,不光是你,你看这些资料,疑点重重。按照每个人的年龄往回推算,大家都在同一年发生了重大变故,就是高杨出生这一年前后疑云密布,闪烁其词。子恪,你就不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你妈妈狠心把自己从小一手带大的弟弟赶出家门这么多年?另外,我记得你提到过,小的时候你妈妈对高杨不太好?”
子恪永远都记得,妈妈第一次看到高杨,就一副恨不得把高杨和高杨妈妈都掐死的凌厉表情。然后把本来能平静对话的舅舅,像发疯一样的赶走,甚至舅舅跪在她面前都不为所动,这些场面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还有舅妈,永远是一副卑躬屈膝对不起妈妈,小心翼翼的表现。子恪和高杨早就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了,他小时候还跟高杨探讨过,高杨也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她记不得或不知道,自己或者妈妈曾经得罪了姑姑。
现在李济安这么一问,子恪又立刻联想起来李济安那天在病房凝视着高嫣红深情款款的表情,他顿时紧张了起来,“您是说,高杨?难道您跟舅妈......?”
李济安一脸痛苦,缓缓的说道,“是......是我对不起嫣红,我年轻的时候,太荒唐了......”
子恪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您说什么?您跟舅妈有......?那高杨?莫非高杨?!......不,这不可能!”
李济安肯定的点点头,“你也开始怀疑了对不对?你妈妈,你舅舅舅妈一定曾经有过一些不合乎常理的举动对不对?”
子恪仔细回想了一下妈妈,舅舅一家相处的种种细节,细思极恐。莫非李济安是怀疑高杨也是他的孩子?这种怀疑的确实成立的,李济安一定有什么事情没有说,资料上也没有写,因此他才那么明目张胆的怀疑。
子恪不相信的追问了一句,“您不会是怀疑高杨也......?”
李济安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如果高杨不反对的话,我也想和她做亲子鉴定。”
如果事关自己,子恪怎么样都无所谓,但现在也涉及高杨,他就没法淡定了。他权衡了良久,最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对李济安说,“好吧,我同意去做亲子鉴定,但我有个条件。”
李济安一看有所突破,立刻大喜过望,连忙爽快的说,“你说。”
“我同意和您做亲子鉴定。但是对于高杨......您要保证,我们必须尊重高杨的个人意愿,我会亲自、缓和的跟她说这些。我会问她自己的想法,看她是否也想解开这些谜团。如果她愿意,那或许我们三个人可以一起做鉴定;但如果她不愿意,你、我、任何人都不能勉强她。您也要保证不会用类似这次私人调查的手段,去窃取高杨的头发之类做鉴定。”
李济安沉思了一下,同意的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两个人立刻动身来到医院。
李济安直接去安排做亲子鉴定的事情。子恪则略微的使了些小手段,就说动了小护士把高杨从病房里叫了出来。
高杨看到子恪,一脸惊喜的冲了过来,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他们像小时候一样,立刻结成亲密的战备共同体联盟,互相交换了这一周的情报,结果发现双双被禁足,高杨还笑了起来,觉得好巧。
接下来,子恪用了大概两个小时的时间,把关于自己的身世及猜测,主要是这一周和妈妈发生的对话,他自己的分析,包括今天跟李济安的交谈等等,娓娓道来,跟高杨讲了个清楚。
高杨越听越匪夷所思,起初她觉得:三哥你是这一周光在家看狗血的家庭伦理电视剧了吧?电视剧现在都不这么演了好不啦?!
但后来经过跟子恪抽丝剥茧的一番严密的讨论之后,她渐渐的也认可了这种怀疑的可能性。毕竟高杨也算是世间少有的聪慧女子,接受能力和适应能力都很强。
末了,子恪问她,“你要不要一起做鉴定?要不要再考虑几天再决定?”
高杨想了想,“你今天回家去,估计又要好几天出不来。既然都想好了想弄个清楚,那么做鉴定我也可以接受,不过我也有附加条件......”
两人商量好之后就去和李济安回合,四个人坐在会议室里,子恪,高杨,李济安,还有玄霁,玄霁是被李济安请来帮忙安排做鉴定的。
高杨跟李济安说明了一番,告诉他自己和三哥聊过了,“李伯伯,如果您能同意我三个条件,我就答应做鉴定。”
李济安点了点头,眼下只要两个孩子愿意做这个鉴定,一百个条件他都愿意答应。
高杨看了看子恪说,“李伯伯,不管您和三哥鉴定结果如何,和我的鉴定结果如何,请您答应,不要打扰姑姑,尤其是我的爸爸妈妈,因为他们永远是我的父母。恕我直言,生不及养,就算我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他也是我心目中顺序在第一位的爸爸。所以今天做鉴定的事情,希望仅限于我们4个人知道。”
李济安点点头,表示十分理解和愿意接受。
高杨看他没有异议,就说第二个条件,“如果鉴定结果是亲子关系,请您把当年发生的事情解释清楚。”
李济安也同意,毕竟如果确定他们真是自己的亲生儿女,也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
高杨看他接受了,忽然看了看玄霁,接着略有些犹豫的说出了第三个条件,“第三,我要求,玄霁也一起做亲子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