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牵着女儿的小手走过绍兴最老的街,也许她现在还不是很懂,但是当她以后读到鲁迅先生的文字时,那把折扇,会是她记忆中永恒的书签。
非非:“妈妈,我们这次要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妈妈:“宝贝,我们要去一个很老很老的地方,那里有小小的乌篷船,弯弯的石拱桥,还有好吃的茴香豆!”
非非:“妈妈,那个地方离我们很远吗?”
妈妈:“不远,宝贝,你在后座乖乖地睡吧,一觉醒来,我们就到啦!”
安昌--据说是年味最浓的地方
知道安昌这个地方非常偶然,我是无意中看到一个人的博客里说是想去安昌买点年货。于是我好奇地在网上搜了一下,然后发了一条短信给杭州姑娘妙妙:“妙,你知道安昌吗?好像就在你的老家萧山附近。”一分钟后,妙妙的短信来了:“姐,我不知道啊。”
我大喜。一直以来,我都比较喜欢不太出名的地方,所以我马上决定,我们也在年前去逛逛安昌。
三天以后,我和非非走在了安昌的老街上。那是一条我感觉并不陌生的街,和所有的水乡古镇一样,有窄窄的街道,长长的石板路,两边错落有致的翻轩骑楼,一条小河沿着两岸的人家蜿蜒而过。
妈妈:“你看,船!”非非指着河面上不时经过的乌篷船兴奋地大叫,只见船上的艄公手掌舵,脚踏桨,小船如同水中的鱼儿,穿过座座拱桥,渐行渐远。
非非追着乌篷船跑了一程,又爱上了一座座的石拱桥。她不停地沿着石阶爬上爬下,还用手摸摸桥头的石狮子说:“妈妈,你看,小狮子在吃泡泡糖呢!”我摸着狮子口中的石珠大笑。
安昌的老街很长,斑驳的廊蓬上挂满了各色干货,很有过年的景象。一位戴眼镜的老先生坐在家门口包粽子,非非好奇地凑到跟前,看老爷爷手脚麻利地包裹,扎线。旁边纳着鞋底的老奶奶见了,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从老伴包粽子的碗里抓起一把红枣就往非非的手里塞,丫头连连摆手,跑得老远,奶奶还在追着问:“宝宝,你们今天不回去吧?明天和妈妈来吃粽子哦!”
我们笑着和老人道别,一路悠闲地往前走,临街的补鞋摊、竹木坊、算命铺等,都让非非感到新鲜有趣。她像一只小兔子在街上窜来窜去,不停地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我一一向她讲解,在我像她这样的年纪,这些店铺在江南水乡随处可见。我好似穿行在时光的隧道里,眼前那个蹦蹦跳跳的孩子,仿佛就是很多年前的自己。
走过一家挂着明黄色的酒旗的“宝麟酒家”,我们被一位身穿长衫,头戴乌毡帽,胡须飘然的老人吸引住了,我忽然想到了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三个字,不禁笑了起来。这位老人原来就是店里的掌柜,他热情地引我们到店内入座,并指着店里张贴的几张发黄的报纸让我看,原来他的名字就叫“宝麟”。下岗以后,他和老伴一起开了这家酒家,由于坚持古装迎客,居然成了安昌的形象大使。
这位演过绍兴师爷的掌柜热情地向我们推荐“最古老的绍兴菜”。这大概是我到过的最小的酒家,店内挂着的各种腊肉让店堂看起来更为狭小。菜都写在墙上的黑板上,我点完特色菜,又要了一壶安昌米酒。
菜很快就端了上来,我喝了一口清冽的米酒,和这位颇有古风的掌柜聊着安昌,真是人间乐事。掌柜自豪地告诉我说:“每年的腊月风情节才是安昌最热闹的时候,届时会有唱社戏,水上迎亲,搡年糕,扯白糖等民俗表演,这些都是“最古老的绍兴民俗。”
饭后继续和非非在老街上游走。我们不时地停下来看看卖着各种针头线脑的小店,有一家桥下的小店门口的黑板上,居然写有中英日三国对照的文字,看来沉睡千年的古镇安昌,也正渐渐地和国际“接轨”了。
走得有点累了,我在一家叫做“福安居”的茶馆门口的竹椅上坐了下来。非非跑到一旁饶有兴致地看几个妇女在大幅的红布上绣着珠花,一位年轻的媳妇在河边的竹竿上晾衣服,两位大妈在街上遇见了,一个手里拿着刚买的“财神到”,一个拿着两只酱鸭,她们热络地说着绍兴话,拉着家常。茶馆里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大都戴着乌毡帽,让我想起了“闰土”,他们三三两两地坐着,一杯热茶,便可以打发一个闲适的午后时光。
我悠然地看着这一切场景,感觉熟悉而又陌生。童年的我,常常跟着爷爷,去街上兼做“书场”的茶馆听书,嗑着瓜子,听着评弹,那是我假期最愉快的午后。而如今家乡的“书场”早就改成了棋牌室,老人们少了一个聚会的场所,该是多么的寂寞啊。
而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安昌,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幻,小镇的人依然平静安详地地过着他们的平淡日子。我忽然希望,但愿少一些的人知道这里,就让古老的安昌,少一些粉饰,多留一些本色,就让小镇的人,继续过他们的太平日子吧!
鲁迅故里--在课本里行走
绍兴,是一座小小的城,却是一座底蕴深厚的城。
如果说距离她不远的苏州是小家碧玉,杭州则是大家闺秀,那么绍兴便是一名饱读诗书的千古才女。从王羲之到陆游到徐渭到近代的鲁迅,那一个个灿若星辰的名字,令这一座古城,千年来都洋溢着书香墨息。
空气里应该还飘散着酒香,所以当妙妙从杭州赶来和我们会合时,我们在一家小酒馆里,悠然地品起了鉴湖水酿就的“古越龙山”。
酒是香甜的,入口醇厚,又带着绵长的回味。仿佛窗外的这一座城,有小桥流水的亲切,亦有卧薪尝胆的刚烈。
在绍兴的两天,我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直到那天离开,路口巨大的广告牌上书有“和谐绍兴”四个大字,我才如获至宝。对了,就是和谐两个字,在这里,传统与现代,人文与地理,是如此和谐地交融,俨然已成为天地间的一幅水墨画卷。
最早知道绍兴,该是鲁迅先生的缘故吧,所以当我们穿行在鲁迅故里的旧时宅门,仿佛回到了儿时的课本中。
对于庭院深深的老台门,非非是没有多大的兴致的。在一个叫做“翰墨堂”的地方,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先生在题有“三味书屋”的扇面上即兴挥毫,帮非非题下了“陶媛秀慧成大器,亦文亦武非凡人”的嵌名诗。这下,丫头折扇轻摇,游走在青砖旧瓦的门第间,颇像小小的英台。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该是我们课本中读到的鲁迅先生最早的文章吧,所以当我们置身于这一片熟悉的园子,就迫不及待去寻找那些“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短短的泥墙根”。虽是初相识,却仿佛是故友重逢。只是对于百草园,小时候总是想象得无比巨大,没想到却并不是很大,也许是童年的心很小,现在的心很大。
妙妙却说百草园,比她小时候想象得要大。因为在她的家乡,家家屋后都有一个小小的园子,也是她们童年的乐园。我们相视而笑,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百草园,也许文学作品的魅力就在于此吧。
三味书屋,是一个我不甚喜欢的地方。也许是先生笔下流露出来的私塾的严厉,生活的枯燥,使我觉得这个地方颇为无趣。不过先生刻在书桌上的“早”字,却成为我和我的同学们效仿的最初的“篆刻”。所以当我看着书屋墙上的《松鹿图》,搜寻着先生当年的书桌,一不小心,就转回了时光的隧道里。
走出鲁迅故里,解读先生从小康到破落的儿时家运,不难明白先生后来的民族气节和激扬文字的豪情。古城绍兴,就如一只悠悠的乌篷船,载托着先生太多的回忆和悲哀,也载托着太多的历史和风尘,。
我牵着女儿的小手走过绍兴最老的街,也许她现在还不是很懂,但是当她以后读到鲁迅先生的文字时,那把折扇,会是她记忆中永恒的书签。
沈园--那一声幽远的叹息
在三味书屋门口,坐上小巧玲珑的乌篷船,一路在桥下穿行,片刻即到沈园。
非非对这种小巧玲珑的船很有兴趣,她把身子缩在低矮的船篷下,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小船晃晃悠悠,丫头还没坐过瘾,船便已靠岸。
沈园,我们终于走进了沈园。
是从一个凄婉美丽的故事中走进沈园。在鲁迅博物馆里看到一张沈园旧时的照片,几间屋舍,几块石条横陈水上,这里难道就是“伤心桥下春波绿”?这里难道就是陆游和唐琬邂逅的沈园?我在照片前伫立良久,心中满是失落感。
当然,沈园已经重修过了。园子不是很大,不是想象中的奇巧精致,却也端庄大气。正是冬日,池内荷叶干枯,风中隐约传来《化蝶》的清音,自有一种淡淡的哀愁。
我和妙妙进园便急着找那一堵墙。当然就是那堵题有《钗头风》的墙,那堵令沈园闻名天下的墙。
让我们先来说说这一堵墙的故事吧。
陆游和唐琬,该是才子佳人的最典型吧,他们青梅竹马,然后相爱,婚后琴瑟和谐,情深意笃。不料陆母因唐琬不育,棒打鸳鸯,陆游孝字当头,无奈写下一纸休书,一对有情人生生拆离。
不知道他们心中各自的相思和哀伤。只知道多年以后,陆游已娶王氏,唐琬也已改嫁给绍兴名士赵进程,昔日的欢爱,已成心中永远的隐痛,却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他们毫无预兆地邂逅在沈园。
我一直认定,他们是在园中的小桥上遇见的吧!开始陆游并未在意,也许他正在岸边吟诵一首新诗,却在无意中远远地看到水中的倩影,惊鸿一瞥,似曾相识……他急急望去,一路寻觅,就在那里,在那一座伤心桥上,他见到了无数次相逢在梦中的心上人,还有,她身边的夫君。
这样的相见,对于唐琬,大概也是极度的悲喜交集。物是人非事事休,无以言表,她只有征得夫君的同意后,向陆游斟了一杯酒。所有那些说不出的爱和牵挂,都在那一杯酒中。陆游当然是懂了,他举杯一饮而尽,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他举笔在那一堵墙上,留下了千古绝唱——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琬读后黯然神伤,也和词一首——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一霎轻别,半生离索,其实有爱,有追忆,终究还是一种幸福。
那一堵墙,我和妙妙终于找到那一堵墙,其实只是一堵普通的砖墙。只有那一唱一和的两首《钗头风》,比肩而立,见证着这座宋时名园曾经的悲欢离合。其实,沈园究竟该是怎样的,已不再重要了,她只是一座舞台,曲散人终,只有沈园千年来伫立风中,空自寂寞。
耳畔,永远都是那一声幽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