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避之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数了数有三十多叶,缓缓道:“十一先生,您知道那个时候院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二人沉默了一会,杜匿焉也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这个话题很沉重,对于李避之来说很重要。
“其实那天的前一天下午,院长就找过我了,他说,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孽,叫我这无关的人就先走。”
十一先生端着茶杯,看的出神,回忆起了当时,声音有些颤抖,继续说道:“我那个时候,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看见院长一脸的无奈,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位胸有成竹,临危不乱的院长有那种表情,当下便觉事情紧急,就问了问,那些学生们呢?院长说,早就委托老大老二先送到桃蹊村去了。我当时忍不住的问了问,有多严重。院长说,明天起,这院落就不复存在了。”
说到不复存在的时候,十一先生的神情也黯然了,他这一生坎坎坷坷,就只有院长认同他的理念,让他在院落里面当了个先生,这先生也才当了三年,都还没有亲眼看见学生成材,这教书的地方居然就遭受此大灾,他不甘心,自己把手中的茶杯握地死死的。
“那天,院长给我指了条路,叫我往瑞安走,凭我的才华,能在都城里面谋得一官半职,意识到事态严重的我当晚便收拾好行李,辞了院长而去,第二天,我就在一个茶摊里听见,院落被灭,院落的其他先生都被抓进大牢了,理由居然是叛国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荒唐!”十一先生情绪有些激动。
“我就知道这么多,这些事情,我知道并不比你们知道的多。”
听着十一先生的话,李避之心里一紧,道:“院长说的我们学生都提前被大先生,二先生送往桃蹊村了?”
“是啊,当时我还看见二先生走在最后一个的。”十一先生肯定道:“你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了?”
“我...我...没有那时候的记忆。”
李避之看着茶杯道出了心中的不安,继续道:“我也问过匿焉,他说的那天晚上大先生二先生把所有的学生先送到村子里后,学生的家长当天晚上便接到了通知,都带走了自家的孩子,而我则是那天晚上,院长亲自把我送到桃蹊村的。”
李避之摸了摸自己那头不白不黑的灰发道:“那天晚上,匿焉看到我的头发就是这个颜色了。”
一旁安安静静的杜匿焉,点了点头,补充道:“那时候院长脸色很沉重,衣服上还沾了血,抱着昏迷的避之,我问院长发生了什么,院长只是说了,都是自己做的孽,对不起,之后院长把昏迷的避之交给了村长安排,然后他就走了,什么话都没有留下。”
十一先生听着杜匿焉的叙述,脸色凝重:“我来瑞安也有几年了,也正如院长所说的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然而这几年里面,对于院落的消息,是一个字都没有调查到,除了知道有个书院犯的叛国罪被夷为平地,其他消息是一点都没有。”
气氛又沉默了起来,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看见眼前的两个学生还活的好好的,十一先生一想到此事,也豁然了一些,道:“只要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收了收沉默的气氛,十一先生换了个话题。
“避之,去搬个小马扎过来,我来看看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十一先生招呼李避之到他身前来,十一先生在书院里面十一个教书先生里,实力是最弱的一个,但是是书院里面见识排第二的人,不仅擅长书画,星相,黄老之术也是略有涉猎。
李避之搬了个小马扎,老老实实的坐在十一先生前面,没少看过的杜匿焉蹦蹦跳跳的过来凑凑热闹,阳光照的大厅一片透亮,借着光,十一先生边开始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以前如墨的头发,也是现在这般模样了。”十一先生仔细地翻拨着那灰色的头发。
“先生是在感慨自己吗?”杜匿焉在一边插科打诨。
“一边去。”被戳痛处的十一先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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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很安静,桌子上的熏香炉和旁边杜匿焉吃了一半的烤鸭都冒着沁人心脾的香味,这两种味道奇妙的混合在一起,倒也有一些宁神的作用。
十一先生停了手,擦了擦汗,李避之赶忙问道:“十一先生发现什么眉目了吗?”
十一先生,眉头紧锁:“我记得你以前头发不是这也样子的啊,我刚才使用气在你身上走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李避之有些不安。
“你说你是一夜白的头,既然如此百会穴定然会或多或少有异常,但是我刚仔细的查了一遍,百会穴丝毫没有异常,就像.....”十一先生喝了口茶。
“像什么?”李避之问道。
“就像你从出生就是这灰色的头发一样,而且我敢肯定绝对不会是我出错,对于头发这方面我有绝对的自信。”十一先生肯定道。
“不会有其他的什么影响吗?比如身体之类的。”李避之继续问道,因为他明白,十一先生在这方面算得上是权威,连院长都肯定过。
“不会的,你这头发颜色,就像易容换发一样,只是外形,我没有发现你有什么身体上的问题。但是”
十一先生话锋一转,道:“我发现你的内关穴和太冲穴有些奇怪,但是无关紧要。”
“那些穴位是关于什么方面的呢?”李避之问道。
“宁心安神,有关于情绪的,看得出来你平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不是说不好,但是要注意一下,人有情绪波动是很正常的。”十一先生提醒道。
李避之听着,笑了笑,道:“我遇到那些没有必要的让我烦心的事,都是直接躲的远远的,所以就没有那么多的负面情绪。”
“对了,杜匿焉你过来一下。”
十一先生示意杜匿焉过来,杜匿焉走到面前,十一先生从怀里摸了一个玉制挂坠,道:“握个三分钟。”
一头雾水的杜匿焉,握着十一先生给的那个挂坠,看这像是玉坠,可到手里质感很微妙,通体冰凉,而且感觉这挂坠在吸收周围的温度,握了三分钟之后,十一先生看着毫无变化的挂坠,一脸的放心,二人被十一先生这一手搞的莫名其妙的。
“怪不得这南邦的人查不到什么,就算你们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查不到你们和院落有关的。”
十一先生一阵释然,继续道:“和寻常百姓一样,他们怎么也不会查到你们的,还是院长厉害,居然有能力做到这一地步。”
“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不寻常?”李避之反问道。
“废话!院落的弟子可有寻常之说?”十一先生肯定道。
“十一先生这是怎么了?几年不见,感觉没有以前那么正经了。”看着十一先生有些自豪,杜匿焉在旁边给李避之说着悄悄话。
“比如说,杜匿焉你那个一下子变很多人出来的那个术,你以为人人都会的吗?”十一先生并没有在意的继续说道。
“可是,避之一下就能找到我!”杜匿焉反驳。
“还有李避之的那个敛息术。”十一先生继续举例。
“那个,不是什么术啦,我只是刻意地躲着别人而已。”李避之反驳。
“得得得!你们两个在院落的三年里面觉得自己和那些学生们没啥差别。”十一先生被反驳的吹胡子瞪眼的,“但是出了院落后,你们觉得你们一点都不出众吗?”
“出众?我除了会那个一下子变很多人出来的戏法外,在村子里,照样的该吃吃该睡睡该劳动劳动的,变出来的那些人都不会帮我洗衣做饭的。”杜匿焉说道。
“也难怪,你们之后在桃蹊村,那一村子的暴民倒也是对那些见怪不怪。”
十一先生道:“而且院落里面的环境和院落外面的环境差别很大,觉得自己寻常也难怪。”
院落的环境很特别,院长对院落的环境下了很大的功夫,看样子,院长的功夫没有白费。
二人看着十一先生自言自语,时而皱眉,时而舒展的,看得出来在思考一些事情。
“记住,你们在瑞安都城里面了,不要随便施展那些术,这里面龙蛇混杂的,有很多高手的,被发现了是很麻烦的。”十一先生语重心长道。
“完了!”杜匿焉大呼不妙。
“难道你们进城的时候就施展过了?”十一先生表情凝重的问道。
“进城的时候,避之带着我直接就插队而且还没有士兵问我们,我们是不是会被那些高手发现?”杜匿焉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试探的问道。
“这事啊。”十一先生松了一口气道,“不碍事的,只要你不放你那个一下子变很多人的术就行了,那个太惹人注意了。”
“这我当然知道!而且我才不想给别人看我的戏法呢!”杜匿焉肯定的说道。
十一先生看了看那被落日烧的通红的天空道:“天色也不早了,对了,避之你的家在哪儿?远的话就住我这边吧,我这边还有一间空房。”
“不算太远,城南的分堡巷子,我家院子挺大的,够住。”李避之回答道。
“分堡巷子啊,我知道那儿,我的那个学生也住在那边。”十一先生想了想道。
“先生收了学生了呀?”李避之有些意外,他觉得十一先生这些年没有这收学生的闲情逸致。
“恩人之子,没办法不收的,他现在还在我那书房里么研究书画呢,要我叫出来见见吗?看看你们的师弟。”十一先生问道。
“不早啦,而且十一先生在瑞安城的话,我们就准备在这儿待一段时间了,机会很多的。”李避之摇了摇头道。
“明天我们再来,十一先生,学生就告退了。”二人告辞。
在回去的路上,李避之想了很多,十一先生口中的不寻常是什么意思,是像那些征战多年的高手那般一拳能击穿岩石?一脚能踏碎地面?用力踏了踏,青石板路还是纹丝不动,石缝的绿芽也没有晃动意思,这不和在院落里一样嘛,自己除了擅长躲着别人外,但是躲着别人不是好事情啊,他又想起以前他母亲责备他这个人太内向了,一点都不和外人交流,在别人面前总是畏畏缩缩的,苦笑了笑,摇摇头,不想这么多了。
“呐,避之,十一先生说我们不寻常,我怎么没有发现呢?我就会那个戏法而已,而且,每个人会一两个戏法不是很正常的吗?”杜匿焉也想着十一先生说的话,问道。
“别想这么多了,毕竟我们将近有五年都没有接触到这些,先找个地方吃饭。”李避之转移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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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今天看着挺高兴的。”一个少年手上拿着一张画来到大厅向十一先生道,少年模样憨厚,身体略宽,衣着精致,一看就是大家子弟,想必这就是十一先生收的徒弟了。
“遇见了以前教的学生了。”十一先生笑道。
“老师以前也教过学生吗?”憨厚少年问道,在外人老师性情古怪,要不是自己的父亲对老师有恩,老师才不会收学生呢,没想到老师居然教过学生,但是看他教书的手法不像一个曾经当过教书先生的人啊。
“是啊,一个个都不寻常啊,不寻常啊。”十一先生回忆起了院落的一些事,从心底里笑了出来。
“老师,请看我这幅。”少年表情微妙,打断十一先生的回忆,递了一幅画道。
“嗯...不错,有几分味道了。”十一先生看着少年的话道,不知道是画的味道,还是他刚刚吃的杜匿焉留下的烤鸭的味道。
“画的方面要赢鲜家已经没问题了。”十一先生收了画,继续道:“接下来就是文的方面,今天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去休息,明天你还要回家,下次你来我这边的时候,我看看能不能给你介绍介绍我的那个学生,他的文很独特,看看他能不能教教你。”
“嗯。”少年回到了房间,把手中的书画一股脑地狠丢在了地上,表情阴沉,因为他第一次看见老师那幅自豪的表情,更主要的是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