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胡来这么不久以来，每次见他，他都是一脸吃了蜜蜂屎一样，脸上永远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有时候是微笑；有时候是开口笑。
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口笑的时候居多。
我从没在他脸上看见过除了笑以外的其他表情，就像我永远在大师爸脸上只能看到漠然一样。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是如果一个人总是冲着你笑，那在排除这个人没有神经病的情况下，你真的会忍不住想要打他的。
那时候，我是个弱脾气的人，胡来笑，我就跟着笑。
可是，我就是想不通，在这个人吃人的鬼地方，到底有什么可乐的事？
穷开心也不应如此罢？
可是胡来不穷，自从和我认识以后，胡来隔三差五的就将我带到清风斋吃脆皮烤鸭。
我特爱吃那玩意儿，怎么吃都不会腻，但是胡来没那口福，毕竟出家人，修心修口是本分。
可是照理来说，我也应该算是一个出家人。
可是，我们品道山就从来不兴这一套，什么都吃。
师傅说，当着面对上天不敬总比在背后偷偷的不敬要实惠得多。
后来我们不敬的次数太多了，师傅一讲课就停不下来，到了饭点，干脆我们就在师傅讲道的地方——三清眼皮底下——不敬起来。
吃来吃去，吃成了一种习惯，大家在食堂吃饭总是找不到那种类似与偷情的刺激感。
所以干脆后来就全都在三清像底下吃了。
而我们那个偌大的食堂，终于也是无疾而终，沦为了猪圈。
师傅说，以前里面喂人，现在里面喂猪。也没什么差别。
我很疑惑，人和猪的怎么能叫没什么差别呢？
师傅呵呵一笑，“你会什么？”
“吃饭睡觉。”
师傅又问：“猪会什么？”
“吃饭睡觉。”
我恍然大悟，哦！原来人和猪真的没什么差别。
但是，我还是不服，继续追问：“师傅，可是人能吃猪肉，就没听说过人吃人肉，也没听过猪吃人肉。不是吗？”
师傅摸了摸我的大脑袋，“你怎么知道人不吃人肉？”
“我没见过呀！”我实以为，十三岁的我这样说话会讨师傅喜爱。
但师傅却用拂尘狠狠地敲了我三下脑袋，背手而去，期间还骂道：“蠢才，你没见过就的东西就不存在，那在你眼里世上除了这品道山，还剩下什么？”
我一时词穷，但全然不理，那时候我正在看一本关于猴子的小说，看到师傅的举动，我深有感悟。日头刚落我就跑到了后山，然后，在后山上等了师傅一宿。
当然，我自认为是孙悟空，但师傅却不是菩提祖师。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星河灿烂，银河之内，众星捧月，万里江山，碧尘如洗，早上露珠晶莹，有鸟随日出。
我想，这世上除了品道山，便是只剩下这无边无垠的山河大地了。
至于人？
和猪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我兴冲冲地将我悟到的东西告诉师傅，但是却换来师傅的一顿怒喝——
昨天晚自习你死哪里去了？
—
我跟胡来聊起这些往事，他总是笑个不停。
似乎是只要关于我的过去，胡来都会笑个不停。
然后我渐渐地觉得，在我过去的人生里，其实就是别人眼中的一个有一个笑话而已。
比本身是一个笑话更悲伤的事情是没有人愿意听你的笑话。
这句话是我说的。
胡来是唯二一个愿意听我说这些事的人，所以我很高兴，也愿意和他玩儿。
还有一个就是李凌蓉，我和李凌蓉说起这些的时候，李凌蓉总是莫名其妙的要哭，我甚是不解。只要她一哭，我也就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这两个人，一个要笑，一个要哭。弄得我很迷茫。
师傅说，人这一辈子，身边应该有两个这样的人，一个愿意陪着你笑；一个，愿意陪着你哭。
但分明都是我随着他笑；陪着她哭。
但是我还是很感动，以为这样，就已经找到了师傅口中的可遇而不可求的两个人。
—
这天晚上，最后在我身边的人，也就是这两个人。
可是他们一个不笑了，一个也不再哭。
弄得我很尴尬。
在我和李凌蓉错愕的眼睛里，那个一直笑个不停的胡来，褪去上衣。
独自一人面对着那只恶鸟火凤。
胡来背对着我，我才看清，胡来的后背上，已经忽明忽暗地显现出一条金龙的纹路。
忽的金光万丈，整个漆黑的夜都被胡来背后窜出的这条金龙给弄得格外的刺眼。
我很兴奋，这一晚上算是没白活。
凤凰也是见到了，龙也见到了。
接下来是不是要龙凤斗了？
但是，我兀自想到，凤凰这种恶鸟，不是每天都要吃龙的吗？
这玩意儿比我还嘴毒，我最多吃个人肉顶天了，这鬼东西竟然还想着吃龙肉。
若传言是真的，那胡来这一去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难怪之前凤凰还只是一只肥鸡的时候，他那么大反应，后来连笑容都收敛了起来。
现在的这一切，是不是都是我造成的？
我这样问身边的李凌蓉，李凌蓉拉着我仅剩下的一只手，凤眼含春，诚恳的说道：“是！”
—
古来金龙玉凤一词，原本是说才子佳人的。
但大光头这条金龙不是才子，眼前这只像巨大的家禽也好像不是什么佳人。
胡来盘腿坐在地上，头上盘踞这一条三米来长的大虫，不对，三米来长的金龙。
看着那可怜巴巴的长虫，我不禁替火凤感到一丝凄凉，这么点比蚯蚓大不了几寸的长虫我一天都能吃完，换成这只家禽能吃得饱？
火凤自然也不瞎，早就看到胡来，还有胡来身上的那条长虫。
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的是，火凤比我之前见到的似乎要温顺了一些，收了双翼，卷起凤尾，警惕的瞪着两只小碗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胡来。
嘴里的涎水滴在地上，瞬间穿了几个小洞。
我心一惊。
完了！
我看脆皮烤鸭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
看来，胡来这回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