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
从烟台的高空望下去，或者从上帝的眼光看下去，这个城市有两千万人口。
他们每天在密密麻麻地像蚂蚁一样迁徙、忙碌。为了同样的利益拼搏奋进，为了同样的娱乐大声咒骂。
这样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人是群居的动物，我们需要其他人的陪伴。但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知道，在内心深处，我们是多么孤单。
我们没有别人，只有我们自己。一个人独自孤零零地生下来，孤零零地死去。
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胡宇心情低落，什么事情也不想干，就躺在床上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所以这一天，方志远推门进来，发现胡宇故态复萌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
“我觉得你就是缺女人。”方志远叹了口气，坐在胡宇床边安慰，“你每次都这样，一谈恋爱就什么冲劲儿都上来了，干什么都热火朝天；一旦单身超过一定时间，就开始定期发精神病。”
“问题是我不想谈恋爱啊。”胡宇很愁苦，“谈了又要分手，分手还是回到原来的德行。我觉得我早晚有一天孤独终老……你到底来找我干吗？”
“我是来问你明天有没有空来帮我搬家。”
“搬家？”
听到这句话，胡宇比家里着火还紧张，连忙从床上坐起。
“你要搬到哪里去？你怎么说都没跟我说过？”
“别，你别紧张，”方志远连声安慰，“不是我要搬家，是董璇要搬家。我去帮她搬，你明天早上和我一起去。”
“搬到哪里去？”
“搬到我家。”望着胡宇呆呆的眼神，方志远羞涩地说，“我们打算同居……”
原来董璇和方志远复合后，有一天两个人闲来无事，各拿着一台电脑上网。
方志远眼看着董璇不断地在键盘上按着，搜索着什么，然后表情越来越凝重，紧张。
方志远也是发贱，忍不住凑过去问她什么事，原来董璇租的房子快到期了，要换新的地方……
“你们也知道，”方志远睁大眼睛说，“现在房子这么贵，稍微市中心一点随随便便三四千块钱，三千块以下基本上只能住到郊区去了……”
在楼下的咖啡店，胡宇把田松原拉来做了援兵，方志远没想到自己和女友同居居然还要向两人申报批准。
在复合这件事上他最终没忍住，吃了大亏，失了主动权。所以听董璇说要找房子，他居然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就说索性住到我家来算了。
董璇已经允了，但好像落水快淹死的人，希望听到岸边人安慰他海下有龙宫，方志远也希望得到胡宇和田松原的支持。
谁知……
“那她干吗不继续租下去？搬什么搬啊？”胡宇烦躁地反对。
“房东说他儿子马上要结婚了，这房子是给他儿子儿媳妇做新房用的。搞了半天，她住的这两三年都在给别人小夫妻还房贷啊。房东说不搬也行，他别的地方还有套房子，但是房租要加两千块钱。”
方志远拿当时董璇的话来解释，说完还模拟董璇的语气，“我哪莫名其妙每个月多出两千块钱给他呀。”
当时董璇也是这样烦躁地看着电脑，页面狂拉，鼠标狂按。方志远在旁边心惊胆战地看着，心里矛盾、犹豫，终于嗫嚅着吐出一句……
“要不……”方志远挣扎着说……同时感到有另一个自己在拉着自己，“你搬到我这儿来算了。”
“什么？”董璇转过头，盯着方志远。
“别浪费那么多钱了。”方志远不敢看董璇，期期艾艾地看着墙。“反正我这里一个人住着也空……”
266
“阴谋！肯定是阴谋！”胡宇使劲一拍桌子，把咖啡店的服务员吓一跳。
胡宇一边拍还一边转头问田松原：“你说是阴谋吧？”
“是阴谋……”田松原困得不行，一边喝咖啡一边点头。
“房子现在虽然涨得快，但都是期房、二手房。”胡宇恨恨道，“就是说买房子涨，租房基本上涨不上去，要涨也不可能一涨涨两千块钱，她以为我们都傻啊？”
“什么意思啊？”
“你怎么还没反应过来啊？！”看着方志远活像看不争气的儿子，“是她要住到你这儿来，但是又不想开口，所以编了那么一大通理由，让你自己提。”
“不会吧，”方志远斜眼看着他，“她没这么阴险吧？”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怎么长到三十岁的。好，我问你，她接下来是不是显得特别犹豫，说这不太好吧？”
“是啊。”方志远大惊。
“你是不是说这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我们也重新在一起了……”
“我……”
“她是不是接下来说……”胡宇不管他，马上开始化身为董璇，娇弱地看着方志远，“那你……你不会欺负我吧……”
“你……你怎么知道？！”
看着方志远，胡宇一头趴在桌子上不想起来，方志远只好惊慌失措地看着田松原。
“你别管他说什么，”田松原姿态优雅地抬起头，“首先这件事已经定了是吧？”
“是啊，明天早上就过去帮她搬。”
“那……”田松原站起来，朝方志远伸出双手，“我啥也不说了，祝你好运……”
出了咖啡店，胡宇和方志远走回家。一路上胡宇嘟着嘴不说话，方志远默默走着，两人活像赌气的小情侣。
路过一个街口，胡宇恨恨地往前走着，方志远一把拉住他，“走这边啦！”
“哼！”
“我就搞不懂了，”方志远跺脚，“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胡宇别过头不理他。
“你有什么话讲嘛。”
“不讲！”
“讲嘛。”
“你知不知道她那边退租是什么意思？”胡宇终于停住脚步，转头恨恨地看着方志远，“就是说她以后没地方去了，就永远住你这儿了，你家里就永远有这么个女人在。”
“所以呢？”
“你家永远有个女人杵在那里，你还好意思问我所以呢？”
“你在说什么呀？”方志远死活听不懂，“我家有女人，那是我女朋友啊。你要上我家来玩儿，照玩儿啊，怎么啦？”
“哼！我才不来找你玩呢！”
“那这样，我来找你啊，我把我的游戏机放你家好了，我到你家来玩好了。”
“那VR眼镜呢？”胡宇迅速问。
“也给你！”
“那还有几百张游戏卡。”
“给你给你！”
胡宇不理他，苦大仇深地往前走着，方志远也跟他一起走，两人走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还在想还有什么可以从我家敲诈走的？”方志远突然问。
“嗯，被你猜出来了，”胡宇干脆道，“把你的机械键盘也给我。”
“我什么时候买过机械键盘啊？”
“不管，你买一个送给我！”
“我真不知道我上辈子欠你什么了！”
“那我把我的魔方送给你好了……”
方志远默默地看他一眼，两人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会儿，方志远突然说：“你还记得刚才田松原对我说的话吗？”
出餐厅前，田松原站起身，突然拉住方志远，说：“你别管他说什么，董璇是女孩儿，女孩儿耍耍小心眼儿很正常。最主要的是她想和你来一起住。她不好意思说，问题是你怎么想。如果你也这么想，你管他说什么。”
田松原看看胡宇，“你管她是不是耍小心眼儿呢！”
“小宇。”方志远叫住胡宇……
望着胡宇不高兴的眼神……
“我其实已经很累了，我想有个人踏踏实实地走在一起，我想有个家，你能给我么？”
“不能。”胡宇干脆地说。
“所以咯……”
看着伤感惆怅的方志远，胡宇正好在一个模型店边上，指着橱窗里的遥控飞机。
“那我还要这个！”
“靠！”
267
回到家，胡宇一个人坐在客厅，兴高采烈地玩着敲诈来的遥控飞机。
突然一转头，看到空空荡荡的房子，一下子伤感起来。
刚才方志远对他说的话在耳边回荡，这些话不像是方志远会说的。正因为如此，才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连方志远这样一个宅男都说累了，需要一个家，这让胡宇简直情何以堪？
面前的遥控飞机就像他自己，看起来神气活现，整天天南地北的，但这狭小的空间里只容得下自己，机舱里只容得下他乱七八糟的过去。
他就是每天带着这一堆破烂，东奔西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了事故，连个需要通知的人都没有。
这么想着想着，胡宇开始自怜自伤起来，仿佛置身瓢泼的大雨中……
胡宇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冲出门，跑到方志远家门口，使劲砰砰砰敲门。
过了很久，方志远才开门，一脸困意，眼睛都睁不开地看着胡宇。
“我突然想通了！我决定支持你！”胡宇激动地说。
方志远困倦欲死，“什么？”
“我支持你和董璇同居！”
“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志远诧异地看着他，“这不是白天就说好的吗？”
“不，白天是被你收买的，现在我是真心诚意地支持你！”
胡宇一把拥抱住方志远，激动地拥抱着他。
就这样过去了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