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琪儿出生以来,这是母女两个仅有的一段快乐时光,唐娴母女由衷地感到周身洋溢着幸福,每天由母亲陪着她上学,唐娴可以放下心来重新感受读书女童的美妙,虽然已经是遥远的过去,可是她将自己比作是安琪儿的同学,使母女交流起来没有了障碍,因而更开心。
安琪儿现在是按着学级制读书,她已经读六年级,学校就设在据说是当年刘老公的祠堂内。传说刘老公过世后,特意告诉家人自己今生今世已经很满足,一定要破衣烂衫的到未来世界看看,看看那个世界怎样安排这个众望威权的老者。尽管这样,鉴于胡福与刘老先生的交情,胡福为他撒下了比常人更多的纸钱,就是在安琪儿上课的教室中央曾经停放着“楚乐庄园”庄主刘老公的遗体,传下来的说法是:他躺在一块糟朽的木板上,被胡福有意地用厚厚的纸钱覆盖起来,据说这样是为了便于脱世。又据说,庄上有人到过那个世界,由于没有被典籍,就被从那里放逐出来,回来人说见到了刘公,在那里依然是个有身份的庄主。反正已经是历史的传奇,但已经被“楚乐庄园”的后生们当作传统铭记下来。每每上课之前老师都要复述一遍“楚乐风范”的誓言:楚园万世,祖德恩重,开德济世,光阴永续。
孩子们依然拥有像念歌谣似的乐音,这使躲在门外的唐娴倍感亲切,如沐当年父亲的教恩。透过窗户仔细辨认,那教书先生除了一身戴领结的西装,几乎与父亲的长相毫无二致。这使她惊讶不已,自己真想叫他一声父亲,可是,她真的没有到为了追回过去的岁月神智错乱的地步,她的嘴巴轻轻地动了动,算是满足了这种激情的发散。
在她赶回家里的路上,也没有从这个焦灼的思绪中走开。她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着:“世界真是奇妙,难道父亲经过另一世纪又回到了‘楚乐庄园’,是不是父母已经离开了人世,正常的年龄也不过80岁,他们要是回来肯定已经不认识我这个女儿了。这事只有胡福能够解释,可是胡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光顾‘楚乐庄园’啦。”
从学校到她的家是沿着一条绕过土坡的小道的路径,当站在坡的顶部时能够尽收对面山坡上的公路,她恍然发现,很远的尽头有一台隐隐作响并冒着烟尘的机械,那条夹杂着青草的土路已经变作一条青灰色光滑的公路。唐娴问女儿那是怎么回事,女儿感到母亲像是刚从很远的过去来到这里,就告诉她:“那是一条被修整的公路,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接着,安琪儿又指着行驶的车辆说那是汽车。母亲点了点头回答:“汽车我见过了,给你父亲送信的邮车就是汽车。”过了一会儿,她指着那些飞奔而过的汽车突发奇想:“坐上那些汽车,是不是很快就能到达你父亲那儿?”
安琪儿结结巴巴地回答:“这个,这个我可不知道,对了!回家看看父亲的地址,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地址在哪儿。”
母亲同意她的看法,两个人回到家里急着将那张存单从梳妆柜里取出来。然而,不管她们如何地将那张存单三番五次地看,除了记有博旺市邮政局字样的地址她们没有再发现什么与钱记有关的字迹。
“我们到哪儿去找父亲?”安琪儿问。
母亲回答:“按着那上面的地址。”
“那是一个邮局,你怎么能够从邮局里找到要找的人呢?”安其否定道。
母亲转过话题说:“博旺市离这远吗?”
“我想应该很远。”
屋里安静下来,安琪儿建议找人打探到哪里兑现那10万元存单。唐娴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别的主意,就只好依着女儿的意见去做。
第二天,她揣上那张存单沿着门前的小道绕到那爿树林之后的公路上,等着向过往的人打听如何兑现存单。
眼前的景象依旧出现在门前:天空中挂着几团洁白的云朵,在这下面依旧是她熟悉的那簇荫庵,不过,现在她不像之前的那样情绪激动,忧郁的情绪又在她内心的深处潜涌着,虽然她依然确信找到了钱记。
公路上不时地飞驰过几辆汽车,但也有她熟悉的马车不慌不忙的碾着路,她追上一个马车夫,马车停了下来,她问:“你们的车去哪儿?”
马车夫回答:“我们只是沿着路随便等人来用,你要去哪儿?”
“那么,你知道去哪里兑现邮单吗?”
“什么邮单?”
唐娴从衣兜里取出存单拿给他看。马车夫看了看,然后,很惊讶地看着她:“这么一大笔钱!是谁给你寄来的。这恐怕是不能兑现的。”
“为什么?这个钱有什么问题吗?”唐娴问。
马车夫摇着脑袋疑虑地表示:“我们这里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钱。好像只有过去的皇族才有这么多银子,你不是买枪炮组织一支军队吧。不过……”
“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这是我的丈夫用十几年的时间给我寄来的钱。他自幼苦读就为着出人头地的这一天。你知道这笔钱在咱们这里怎么兑成现金吗?”唐娴解释道。
“别误会,我没有怀疑钱的来路,只是我真得不知道谁能够兑换,虽然大家都需要钱,可是在咱们这里有一点钱就够用了。不怕你见笑,如果你急不可待地需要兑换成现金,就是将我这挂马车换你那张存单恐怕我们双方都不情愿。要是你下决心把它换成钱,我想只有到那个博旺市看看去。就是说,我的马车就帮不上你的忙了,那里很遥远。”马车夫继续解释道。他看着唐娴苦恼的样子,无奈地摇了一下鞭子,那个四轮马车又慢慢地挪动起来。
她只好向过往的汽车招手,那些拉着水泥和钢筋大卡车的司机像个木头人那样坐在驾驶室,根本就没有人理会她。她只好紧紧地捏着存单无意中嘟囔一句:“这个存单不会假吧?”
她又在路旁站了一会儿,这时从远处驶来一辆大型轿车,上面乘坐着许多蓝眼睛的乘客,从他们满面倦容和灰尘上看,他们一定是远方的来客。她不住地向这辆车招手,最后轿车在她眼前停下来。司机问她有什么事,唐娴请求将她带到博旺市,司机摇摇头说不知道哪儿有个博旺市,他转过头问后面的乘客,乘客里一位蓝眼睛的女士拉开窗子,探出身告诉她自己就是从博旺市逃出来的,并责怪她:“你不应该向往那个地方,那里除了金店就什么都没有了。”
唐娴不住地请求司机带她到那座城市,司机无奈就招呼那个洋女士下车向她进一步解释。洋女士下车后主动自报家门:“我叫厄休拉,从地中海边上的博旺市来,你为什么非要到那个无法生活的地方去,那里没有丰富的食品,只是终年食用一种叫蛋白胶棒的化合食品,没有景物,只有世界的淘金者在那儿拼命地掠夺。喔,看你,没有发现你的美丽吗?有血色的皮肤、天真诚实的眼睛。”
唐娴向她解释道:“我丈夫在那里,我要找到他。”说着就从衣兜里掏出那张存单递给厄休拉。厄休拉拿过存单看了一下,笑了笑:“不错,这个信件是从博旺市寄来的,10万,这不过是无法兑现的存单,因为我到过许多地方,根本不使用这样的存单。”
“既然你到过世界上许多地方你没有见到胡福吗?”唐娴问。
“胡夫!”厄休拉惊讶地叫道,“你也见过胡夫。我是从胡夫大金字塔那里到地中海的边上,然后又走到这里来的,你看,这就是胡夫送给我的纱巾。”
这时,还没等唐娴反应,厄休拉“哇”地叫出了声“多美呀,‘楚乐庄园’!”厄休拉站在公路上发现了她前面美妙的自然风光。
“带我去见胡福,好吗?”唐娴插话道。
她没有注意听唐娴的话,哀叹道:“树林的里面没有露出风车巨大的风扇,这里也不是我的故乡,不过,一旦找不到故乡,这里就是世界上唯一可以感到故乡存在的地方,罔杲也许就在树林里面等我。”
司机师傅和车里的人像看戏一样看着来自截然不同环境下的女人的表演,她们都在说自己的话,只要对方说话,另一方就摆手摇头。
“我当然同情你要寻找亲人的决心,但是你知道吗,到那个城市需要走十几年的时间,就像我,来到这里也走了十几年的时间那样,告别那座城市的时候我才十二岁,太遥远了,凭你这个年龄,一旦到达那里,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厄休拉话说得急,唐娴只理解她否定自己的愿望。
司机搭讪道:“太远了,去不了。”
唐娴愣住了。厄休拉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与你一样我也在寻找能够兑现的诺言,这里挺好,说不定也许我会再一次见到你。”她上了车,司机又发动了马达,留在她眼前的只是一团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