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总是那样宁静。天边划出一道道的光痕,既使是陌生人也能感到,那里一定在上演着辉煌的节目,氛围一定是喧闹的。
这里一样是博旺市的一部分,博旺市有一个主体,唐娴曾经捏着那张存单到那里兑现。与那位胡福的交往经历使她产生了对胡福身份的怀疑。这和厄休拉说的博旺市有什么不同呢,世界上也许有许多城市都叫博旺市,至少唐娴这样认为。
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灯红酒绿、火树银花的“荷花苑”也只不过是可远观而不可近玩的一点灯火,只能留着远远地欣赏。然而,生活在这里的人却无视世上还有昼夜之分,终日言欢。“荷花苑”的绣门是富家公子的入口,玛瑙镶嵌的莲花前对应着两个巨大的“福”字,架上悬挂的灯笼也招贴金喜,大门由两位翡翠长衫的美女持守,沿玉栏高阶,经朱红大柱,周边有窈窕淑女在翠石塑成的莲叶荷花池旁如行云萦绕,中国皇帝处心积虑追逐的也不过是这样的境地。然而,这里可谓是世代学士之乡,要寻得此门,需经这里的苑主金盏先生的亲点,所以,这里也称“金盏苑”。这个“金盏苑”其实地方很小,金盏先生每每要由淑女陪伴来回巡视,生怕苦苦得来的这隅理想国像雪花那样被阳光熔化。别看这里的几位雍士肥头大腹,福光洪韵,他们祖师金盏却干枯瘦小,一顶青戴,门心嵌着圆形黄金饰物。鼻梁上挂着一副眼镜。虽说身上闪闪发光的长袍向外散发着挺拔之气,但佝偻的身躯还是与挺拔不相和谐。
就是那些肥硕之士与祖师行揖鞠躬时也能看出金盏的老朽。这里有一幢“金帖档”,是祖师会见雍士,专授仪式的地方。在这里,他们早就没有了时间概念,所以,有多长时间没有举行仪式他也不清楚,反正在心理上也许很久了。
这可以说是使他忧心的地方,本来他们这些特殊公民能够找到“金盏苑”是经过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的,这是一处终极享乐的地方,但由于许久没有新人报道,这些贵人们也开始怀疑起来,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金盏在“金帖档”的墙上寻找金帖的历史足迹,嘴里不住地念道:“这是唐代第一状元帖,高士郎。这是宋朝第一状元朱戏元。哦,这是明代的宫本章……”
几个雍士也随着金盏进了“金帖档”,他们不过是那些先士的出头后代,因终日寻欢不加思考,变得脑满肠肥,除了金盏召唤外也就剩下睡眠了。“金帖档”设一主席,旁边分列次席,每一后背镶有玛瑙的太师椅旁均设茶桌。金盏老先生在巡视完金帖之后便在主席落座,其他肥硕之士也就依次落座,待侍女备茶后,金首席便用力挺了挺佝偻之身,长长地拉了一声,清清嗓音:“我们这‘荷花苑’有多时没见有新人进来,你们最小的也有六十多了吧。”
金盏消瘦得连嗓音都是尖尖的油腔。
后面的一位宫本先生费力地欠了欠身:“本人是最小的,宫本章的第二十代玄孙。”
他得意地又靠在了椅背上,那只肥厚的大掌不断地揉搓着侍女柔细的小手。宫本生的头顶尖尖,虽然两边还残存稀稀拉拉的软毛,但尖秃顶更加显眼。大眼泡占据了鼻子应有的位置,一道缝的开口使眼珠的滑道比其他人长,甚至不动头就转移了视线。
“大家在文本中修炼了一生,找到了‘荷花苑’的门实在是读书人的福道,难道我们只能这样享乐到死,这世上还有别的享乐吗?这世上还有第二生、第三生吗?我有责,我要对得起墙上的那些先辈,可是,我还能活多久呢?当初,这里一下子来了那么多贤士,热闹、兴旺,我们读了书追求的是什么呢?”金盏看着两旁的诸位雍士感慨道。
“先生不必有什么负罪感,兴即兴了,颓即颓了,这不是我们这些读书人知道的,如果不读书,我们哪有‘荷花苑’相聚,不过,我倒是埋怨人到了年龄,这小玩意就没劲了,咱这‘荷花苑’原来还珍藏着‘兴春丹’,也没了多年。”坐在金盏右侧的朱喜抚摸着大腹埋怨着。这位朱喜是朱戏元的第二十四代玄孙。他是这几位雍士里最喜欢女人的一个,无聊的时候,甚至要几位荷花侍女只着薄衣在自己光着的大腹上叠罗汉,然后一用力又将她们掀翻,以博欢心。
这时金盏转向高士,高士甚至连眼皮都抬不动了,整个肉皮勉强挂在脸上,试图张口讲话,仅支吾了几声钱字就低下了头。毫无疑问,这是高士郎的子孙。或许他们担忧的是从此结束了一种世袭的信仰,因为,“荷花苑”外面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找到“荷花苑”了,因为从一个僻野处通过读书到这个“荷花苑”里来的历史早就结束了,世界被遍布各地的铲车在一早晨铲掉了。
果然不久高士就死了,临死前还没忘记要金盏为他铺上金子,于是,棺椁内垫上了厚厚的金铂。
“荷花苑”现在已近空城,但依然还在深夜里泛着光,最焦急的是,还是金盏他要在临死前找到答案,于是,他来到“荷花苑”门前期待一个似乎只有回忆里才爱有的故事。然而,黑夜里传出的马蹄声渐渐地愈加清晰。
“你说这里仅仅是个驿站,那么在这条路上究竟有多少驿站?”有女人在黑暗中问。
“有许多驿站,我不清楚有多少。不过在这里,也许你能够遇到你熟悉的人。”一个男人回答。
另一个女人问:“你不跟着进去看看吗?”
“我一直在这条道上走,没有什么好看的,但对你们来说就不一样了,我在外面等着你们,做一个好梦,明天继续上路,到你们的故乡去。”男人表示。
金盏显然听到了黑夜中的对话,心想:这种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如果不是雍士来报,一定是谁打开了“荷花苑”的门户,别人是无法走到这里的,一般人无法达到雍士的程度。
他定睛向黑暗的门外探寻,只见有两个女人向这里走来。金盏忙着躲了起来,告诉侍女挡住她们。
这里是这两个外来的女人从未见过的地方,看有两个侍女拦阻,便说明自己并不想在这里久留,征询她是否可让她们借宿一晚。
金盏没有走开,躲在门后偷偷地观看,其中一女人使他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像是遇到了久违了的朋友。就凭这种感受他就无法再躲避,他简单地整了整衣冠,款步迎了出来:“欢迎两位来到富贵之城‘荷花苑’,‘荷花苑’能够引出些乡土气息来可是三世造化。”
两个女伴在公路上送走了如血的夕阳,又在黑暗中走了大半夜。老远的就见这里灯笼火把一派娇奢之光,但走了许久才接近这里。据胡福讲只有坐在他的马车上寻找故乡的女人才能够有幸见到这座“荷花苑”,公路上那些汽车里的穿行过客可就不会有这样的幸运了。然而,这并没有使唐娴激动,那时天还没有黑,太阳还老高的,她曾下车小解,无意中她发现她故乡的影子不见了,这可是这次行程的唯一价值,突然间失去了目标,她立刻慌张起来,她站在原地愣了相当长的时间,若不是厄休拉把她拉上马车,她真的又要决定去向了,然而,就在她重新坐上马车时,故乡的“玄林”又出现在眼前,虽然没有扫除她的疑惑,但,故乡又在那里,随使她踏实了许多。她担心经过一夜的路程,第二天是否还能见到故乡的影子。
这种忧虑在进到宫灯高悬大字书写福字的“荷花苑”时减轻了许多。
“你说遇到了乡土气息?”厄休拉问金盏。
金盏没有答话,一直将两位年轻的女人迎进到前堂,对于这里的景象她们当然感到新奇,睁大眼睛想看个明白,可是满眼荧光四射也就只得认识个热闹吧。
落座之后,周边的侍女随从绫罗飘逸、银饰流光,上茶之后,就在围翡翠荷花池边舞蹈起来。旁边也上了许多操琴的琴手。对于她们可是以上宾招待。
唐娴坐稳之后才开始留意这里的景象,问金盏这里如何叫“荷花苑”,金盏解释,这里原来是十里荷香的地方,不知哪一代帝王开辟为一处行宫,然而,不久那些荷花就都先后枯萎死掉了,帝王为了怀念荷花池的美景便御封为“荷花苑”。
“就是说这个‘荷花苑’已经没有荷花?”厄休拉问。
老金盏象征的谦恭一笑,欠了欠身,他说话时眉毛扬起将所有的前额皱纹都聚集起来:“不怕你们见笑,我有大半辈子没见过荷花是什么样了,哦,是不是池中的样子,你们仔细看看。”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唐娴发现不远处有个很长的透明的屏风,隐隐看到那后面有不少的人影在晃动,她仔细地观察一下,发现那些人好像不是一个地方的人种,也能够听到他们在议论:“我们通过哪里才能挤到屏风的前面去。”
“让我们商量一下好吗?”有人提议。
唐娴问:“老先生没有注意到屏风后面有人在窥视吗?”
老金盏摇摇头:“用不着担心,他们已经在那里叫嚷了许多年,也没有实现什么,还是看看‘荷花苑’吧。”
不管怎么说,在唐娴的情绪里又多了一些屏风后面的担忧,在与老金盏谈话时也不时地观察一下屏风那里的动静。
唐娴没有向他指示的那样去观赏那些虚假的荷,而是问他何时见到过荷,金盏沉吟片刻才回答:“大概十几岁吧,村子上有个荷花苑,时至秋季,满园荷花粉红一片,在起伏的莲叶上舞蹈,可是,当时确无这样地珍惜。”
此时,有一舞女献媚般凑近唐娴,用一绸带煽动她的身体,唐娴才有意看了那舞女一眼,发现这舞女脸无血色、面无变化,再观其她侍女,全是这样,吓了她一跳,本来放松的心情骤然紧张起来。她无法理解驿站的意思,心想:“自己并非是什么权贵之人,何来这样的奢华招待,但愿不会再有像兑现汇票那样空走一趟博旺市的经历。”
就在唐娴担忧之时荷花苑仅剩的两位雍士宫本与朱喜摇着肥硕的脑袋从后门来到前厅,朱喜大声地叫:“老远我就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招人爱的味道,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味道了。怎么回事呀?老爷子。”
这可不是什么健康的形象,那个样子被两个满处奔跑结实而有生机的女子看得起笑。厄休拉甚至用手捂都控制不住笑意,索性咯咯地大笑起来,这样放开地笑,唐娴还没有太多的经历过,她也不加控制地开口大笑。这样的气氛使老金盏身上发抖,那两个余雍也自然跟着傻笑起来。翘首弄姿的舞女止住活动继而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