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通乱打和嘶吼过后,李四喜等四人,此时已经被十多个土匪困在了洗面桥上,上不挨天下不沾地。其余的土匪,要么四处追杀逃散的街坊邻居,要么就是正在点火烧房子,还有些人正在猛烈地砸门,准备进屋抢劫。街面上哭爹喊娘声四起。
原本安宁的CD此刻如同一个瑟瑟发抖的少女,正在努力护住自己的清白;几股紧密厚黑的浓烟,乘着火苗带着狞笑,窜入了云霄之中,在芙蓉城上空张牙舞爪,正疯狂撕扯着少女最后的衣衫….
一群昨天还是农夫和猎户的土匪,如今已经被死亡和鲜血,唤起了内心最原始的嗜杀欲望。他们张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挥舞着残缺的农具,正准备将面前的四个人彻底嚼碎。
李四喜喘着粗气,紧张地注视着周围;手中木棒上,来回滚动着的黏稠血液,正汇聚成一条细线,不停地在地上画着红黑色的线圈;他的心脏正猛烈而急促地跳动,肾上腺素一直狂暴地分泌;他的双腿和双臂,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满脸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成了几缕晶莹的水线;额头上的青筋,正如同波涛般坟起跳动……
一个多月的强化训练,让李四喜还能暂时抵挡一下。但强悍如黄大黄三两人,此刻也已力不能支。两人如同牛喘,拼命地呼吸着冷空气,缓解肺部如同烧灼撕裂般的疼痛;而原本就体弱的黄二,早就血流满面,此刻已经是在勉力支撑了。。。。。
“黄大,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四个都要交待在这儿。这样,你武功最好,带着黄二冲出去找救兵,我和黄三在这儿挡一哈。”李四喜喘着粗气说到。
“打胡乱说,我走了,你和黄三就只有死到这儿,到时候我还懒得回来给你们收尸。不要说了,要死死一起,妈的,我们四个本来就没爹妈,这死了在一起也好,免得没人说话。”黄大斩钉截铁的话语,根本没有给李四喜任何辩驳的机会。
李四喜闻言心里一热,当下也不再犹豫。他想了想说到:“那好,你们听我说。这土匪太多了,我们单打独斗肯定不得行。我看他们好像没有弓箭一类的武器,这样,我们背靠背排成一个三角形,把黄二围在中间。
黄二,我们随便那边和土匪打起来,你就从中间冲出去,用手里的竹竿使劲捅土匪的下三路。嗯,就是撒尿的地方,捅了就马上退回来。听到没有。对了,一定要使劲捅。”
土匪们接连几次的冲击失败后,土匪头子胡锅巴和张三娃,正气急败坏地乱吼乱叫。可他们拿这四人组成的三角阵,却没有丝毫办法。更可恶的是,这个三角阵中间,有一个人专门招呼下三路,已经有好几个弟兄,估计要预定皇宫里的太监名额了。。。。。
“胡锅巴,我早说了,喊你把弓箭带到起,你看嘛,这乌龟阵咋个打嘛。干脆丢下他们,进到城里面杀个痛快。”张三娃此刻却冷静了下来,脸上的微笑和冰冷的话语里,没有一丝温度。他撸起带血的袖子,慢慢将一把杀猪刀紧紧缠在了手上。这把刀,今天已经掠去了五个人的性命….
“张三娃,你今天杀人见血了,说话的口气都变了?哼,这个乌龟阵不破也罢。我们也该走了,官军要来了。”胡锅巴说完,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城外,心中开始有些烦躁起来。
这几个月,威震天下的SC总兵官--刘綎和其麾下悍勇的川军正兵营,并不在城中。但镇守CD的SC副总兵,其麾下的奇兵营,仍然有三千之众。其实力远远不是自己手下那些歪瓜裂枣能比的,而且CD周边还有卫兵营,甚至CD府中的捕快也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胡锅巴,劳资今天见了血了。不是我吹,今天随便他那个来,劳资一样的从南门关王庙杀到东门五显庙。”张屠户说完,伸出舌头舔了舔杀猪刀上滴答的鲜血,整个人已经进入了一种狂暴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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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城内方向传来了一阵喧闹,听着声音像是来了不少人。土匪们暂时停止了围攻,伸长脖子不停张望。李四喜等人看清楚后,心中暗喜:来的正是CD府衙的捕快。这下有救了,这三十多个土匪还不束手就擒?
一大众凶神恶煞的捕快,身着黑衣、头戴黑帽、腰带快刀,正在飞奔而来。领头的文官没有身着补服,应该品级不高,此刻正大呼小叫。
随着胡锅巴一声口哨,正在一边烧杀劫掠的另一些土匪也迅速围了过来,将小桥堵得满满当当。此时反而没人在乎李四喜他们了。
那文官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衣帽散乱胡须乱飞。待跑到近前,文官示意捕快们停下。他自己正了正冠帽,将衣服整理整齐,这才迈着八字步稳步上前,自有一番官员威仪。围观群众无不拍手叫好。文官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待遇,走起路来更是昂首挺胸气度不凡。
待官员走到近前,他走几步,土匪们便退几步。长久以来形成的官威民贱思维,还不是这些土匪能够抗拒的。官员看着眼前的土匪轻蔑地一笑,心中暗自得意:这些棒老二啊….
“站到起,退啥子退。”屠户张三娃的话语,虽然声音不大,却犹如一记重锤,敲在了每个土匪心里。土匪立刻站住了,目光沉重地看着张三娃,谁也不敢违背这个杀人魔王,但眼前的捕快,已经亮出了雪亮的腰刀……
满脸血污的张三娃拨开人群,站到了土匪前面。他腆着肚子站定在文官对面,不停地整理手中的杀猪刀,似乎绑带又松了,对于严阵以待的捕快视而不见。
文官打量了一下张三娃,心中也是一惊:自己为官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狠人,看来今天这件案子小不了。文官清了清喉咙,沉声说道:“尔等何处刁民?竟然来CD作乱。还不速速上前奉刀就擒,引颈就戮,免得祸及家人,伤及无辜。”
张三娃一边绑杀猪刀,一边回头对着土匪说到:“我们的父母,婆娘娃娃,都等到我们带米回去下锅。但这个米,不会自己跑到我们手里面,只有靠我们去抢去杀。我们种了一辈子地,有几天吃饱过?兄弟伙些,今天我张三娃,就第一个杀官造反。”
惊骇的李四喜看到:张三娃几个箭步就冲到文官面前,二话不说,一刀就扎进了文官的胸膛,然后顺着往下一拉。“噗”,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内脏,带着热气就掉了下来,洒落一地。张三娃一脚把文官踹翻在地,揪着发髻将文官整个提了起来,面向捕快和围观市民。
暂时还没断气的文官,嘴里发出空洞的“吼吼”声,身下吊着肠子和内脏,面目狰狞眼神可怖地看着捕快与围观市民。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如同一大堆木偶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张三娃脸上微微一笑,再将文官面朝下按在青石板上,一刀就砍了下去。
一阵火光四溅后,张三娃提着文官的脑袋站了起来。他将手里的脑袋使劲丢到了河里,突然发出一声怒吼:“杀官造反啊,抢粮抢钱啊。”被张三娃所作所为震惊的土匪们,似乎被这一声怒吼惊醒,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嗷嗷”怪叫着冲向了捕快和围观人群。
那些捕快和围观市民,何时见过这种杀人之法,早已吓得心胆俱裂,魂飞魄散。结果,原本没有任何武功的张三娃,带着一股遇神杀神见佛灭佛的彪悍,举起杀猪刀左冲右砍。仅仅一个人,就冲垮了捕快的包围圈。
在李四喜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这三十多人的土匪队伍,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在捕快和围观人群里,掀起了滔天的腥风血雨。很快,捕快队伍就崩塌了。一条带着血迹的道路,开始向着城内延伸。
“呜呜呜”,沉闷的号角声响彻天空,从东门外赶来的明朝正规军出现了。
随着领军将领一声令下,身着红色胖袄的明朝士兵,如同一片红色海洋开始缓缓移动。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各色旗帜,如同森林般茂密的长枪阵,土匪们终于开始缓缓后退。张三娃顺手捡起一把捕快丢下的快刀,看着雪亮的刀刃,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兄弟伙些,今天我们回不去了。人死鸡儿球朝天,今天再杀他一回如何。”张三娃说完,拎着快刀,又一个人缓缓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用嘶哑的喉咙唱着:“太阳包来太阳包,渐渐望你渐渐高,只望你‘咚’一声落下去,卖工之人伸一下腰。”……
歌声响起后,另外三十多个土匪,先是一愣,随后也跟着张三娃,高唱着这首苍凉的歌谣,向着慢慢逼近的明军,勇敢地走了过去,如同一群扑向烈火的飞蛾……这首悲苦之极的民歌,早就在SC贫苦百姓中广为流传,他们只希望可以穿一件好衣服,吃一餐饱饭…..
土匪对面的不少明军士兵,也是听着这首民歌长大的,不少人听得双眼通红,紧咬腮帮。一些士兵甚至跟着轻轻哼唱了起来,豆大的泪水顺着眼眶翻了出来……..
大明的百姓苦,士兵苦。百姓劳作了整年,却连糊口都不易;士兵只是将军的牲口,文人口中的贱民。每次征战过后,无数孤魂埋没荒草,被风化成白骨一堆……
换了一把斧头在手的胡锅巴,走到了李四喜面前,咧嘴笑了一下说到:“兄弟,我服你们,你们是男人,我信得过你们。这有件事拜托哈你们。我这次去了就回不来了,这封信是给我婆娘娃娃的。兄弟如果得空,帮我去看看她们。对了,我写的来字,我以前是个教书先生,呵呵。”随后,一张折成了小方块的信纸,便轻飘飘地落在了李四喜手里。
领军校尉一声令下,明军已经变幻了阵型,准备发动进攻。胡锅巴高喊了一声:“来啊,唱点高兴的。兄弟伙些记到起,下辈子那个做了富家翁,不要说认得到我哈,你丢不起那个人额。张三娃,起个头,《黄杨扁担》唱起走额。”
“黄杨扁担软溜溜,挑一担白米下柳州。人说柳州的姑娘好,柳州的姑娘会梳头。
大姐梳一个盘龙缵,二姐梳一个插花钮。只有三姐梳得巧,梳一个狮子滚绣球…….”
一片箭雨过后,那片红色的海洋只瞬间,便将那三十多个土匪淹没。李四喜突然无力地坐瘫坐在地,他脖子涨得通红,使劲双手捶地,嘴里“呜呜”的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以前书本上都说,农民是被逼的没有办法才造反,自己一直将信将疑。可今天,那个杀人如麻的张三娃,却如同一把锥子,在自己心里,深深地扎了一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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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一年冬,龙泉悍匪张三胡四,聚众三十七人。于CD洗面桥杀官造反。毁资无算,杀害官民五十六人,后为官兵所灭,二匪授首。”这是李四喜认为最公平的一个评价,从张三娃和胡锅巴决定造反的那一刻起,他们除了造反成功,便再无退路。
可李四喜实际看到布告却是:“万历二十一年冬,龙泉人张三胡四,聚众赌博。后与他人斗殴,焚毁民屋数百,官民伤者无算。SC巡抚遣官吏击之,擒获一百七十八人。张三胡四伏诛,余者皆教化之。蜀王深痛之,厚恤百姓……”
李四喜看完布告,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一百七十八人里面,扣除当场死亡的九十三人,其余的八十五人,应该都是那些土匪的家人。从今天起,这八十五人会怎样,没人关心。人们只会记住英明神武的SC巡抚与宽厚的蜀王,一个依旧歌舞升平,繁华似锦的CD城。
黄家兄弟没有安慰李四喜,他们不明白李四喜为何如此痛苦不堪。在他们看来,张三娃和胡锅巴,杀人就必须偿命。至于他们的家人,布告都说了,教化之。当官的不会乱来的。
李四喜呆呆地坐在河边,回想着自己来到明朝的一切。他自问没有办法改变明朝的现状,但是,让自己身边之人过得更好,还是可以的。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有些责任自己必须承担,有些路自己必须去闯…..古人说,安身立命,那就先从安身开始吧。
有了奋斗目标的李四喜,心里轻松了不少。以后会怎样,只有老天会知道。踏踏实实的过好每一天,才是自己应该做的。看着正在嬉闹的三兄弟,李四喜在来到明朝后,第一次开心地笑了。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去了蜀王府两天的刘大哥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