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为师无法再护你们周全,你下山后带着此物去…咳咳…”一抹嫣红绽开在眼前,刺痛了东白薇的神经,落尘真人正止不住的咳着血,而她半柱香前亲手端来的舒城兰花则洒了真人满袍。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东白薇如遭重击,颤动的直不起身来。落尘真人将手中的皮革纸塞进东白薇怀里:“…待到冬至,去坤灵海…找…”真人说着,就着满手的血在皮革纸上画了个火焰的形状。
“好,好,我答应你,师父!”东白薇顾不上多说,右手急忙抚上他的膈俞穴,想要将毒逼出,而左手则探向他脑后。怎料到,真人竟使出全身气力拦住东白薇的左手,电光火石间,她只来得及看见一只熟悉的竹笛,心中霎时已如寒霜。
真人见东白薇神色,知是不妙,可自己嘴边血沫越积越多,已无法多说,只得吃力道:“白薇…你需答应为师,保你师弟周全,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不要找他寻仇,还是不要忘记报仇?什么都好,只要师父你能醒过来……东白薇怔怔的望着师父,他的声音已不可闻,只有嘴还一张一合着,似在嘱托什么。
半晌,东白薇才缓过神来,血泪混在一起,已看不清眼前,只能紧紧抱着怀里的师父,悲痛如鲠在喉,却无法嘶吼。
突然,落尘真人及周身的一切都消失了,唯有铺天盖地的血色向她席卷而来,割裂了所有的往事,耳边好像有无数的人在撕心裂肺的哀嚎,东白薇张了张嘴,仿佛费尽全身力气,才吐出五个字:“都是我的错”。
语末,世界瞬间安静下来,鼻翼隐隐传来舒城兰花的袅袅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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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秋月挂在枝梢,盈盈月色更显的人寂寞,不远处的清和宫一片歌舞升腾之色,“公主回来怕是又要哭了”东白薇心想着,望向窗外,只见一只白色纸鹤冲她飞来。东白薇抬起手,让纸鹤将将停在她的指尖,然后迅速抽手,让还未停稳的纸鹤转几个圈,再用手掌接住摇摇晃晃的纸鹤。
这是她与那人独有的娱乐。
东白薇展开纸鹤,却听得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向她房间所在走来,草草看了一眼纸鹤之中的文字,便将其抛向空中,任其化作幽幽光点,融入到屋内的月色之中。
“小薇,你睡了吗?”果不其然,门口传来公主哽咽的声音。东白薇弯起食指,敲了桌子一下,眼睛看向门边。
一席紫衣映入眼帘,眼睛上虽然蒙着白布,但未干的泪痕仍清晰可见。紫菀公主已然推门进来了。“我让李嬷嬷回去休息了,今天又是她替我受了罚…”公主说着,眼泪已经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紫菀公主,是这片土地上的王者——西陵国,最不受宠的五公主,据说她出生的时候,西陵国突降天火,数月不绝。老迈的天师听从天启刺瞎了公主的双眼,天火果然自己熄灭。西陵国王认为这个女儿会带来灾厄,从此将她软禁。所以她虽贵为公主,但跟在身边的也只有一个年长的李嬷嬷照顾起居,以及一个叫迦叶的小和尚来日日驱除她的不详。从她12岁起,西陵国王便将她作为和亲对象送去了氏遗国,嫁给了氏遗国三王子,两年后氏遗国被灭,她被接回西陵国。15岁,她又被她的父王送来了北烨国——西陵国下一个目标。
东白薇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次任务的酬劳是她所需之物,她怎么也不会接下这个任务来做公主的侍读。
“今天在宴席上,我送给王后娘娘的是一对夜光杯,却被二王子摔碎了…我没在里面放虫子,我怎么敢…”听到这里,东白薇已然明白了,关于紫菀公主“祸国”的传言早就人尽皆知,虽然北烨国惧于西陵国的淫威只得接受她,但至今仍未册封她任何头衔。
北烨国这样的举动并无不妥,紫菀身为敌国的公主,纵使是将整个国家的恶意加之于她,她也应当庆幸还有命在。而东白薇自己,更是没有多余的同情分给她。
东白薇看着低头哭泣的紫菀公主,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紫菀公主点点头,用衣袖抹着脸,颤声说道:“小薇,有你真好,只是可惜你是个哑巴,不能和我说话…”说到这里,紫菀公主呆了一呆,突然用悄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也幸好你是个哑巴。”
东白薇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显然这位公主已然把她当成了可以说知心话的体己人。
每天清晨,东白薇都会陪着紫菀公主去先生那里上早课,作为公主的眼睛,东白薇必须随时将先生书本上的文字转化成盲文记录下来,待公主回去后自己研读。早课只消一个时辰,下课之后,二人会先躲进左近的书房,等来上课的其他子弟都坐定开始上课时,二人再沿着假山后的长廊回到紫菀公主的出尘宫。
但是今天却出了变故,二人下课后像往常一样穿过花园向长廊走去,突然,一阵劲风向她二人袭来,东白薇下意识将手中的书本向假山抛去,一枚夹着风声的石子穿破书本从紫菀公主的肩头堪堪擦过。
东白薇纵身跃起,眼角余光看到紫菀公主已侧摔在地,肩头已泛出血色。她身体尚在半空中,手中的书页已经逼到“行凶者”身侧。
两位身穿华服的少年王子,还未及收起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身形仓促间勉强躲过书页。“你,好大胆!”其中一位身穿褐色华服的少年嚷道。
东白薇眯起眼睛狠狠地定在少年身上,另一位红色华服的少年,似是想到什么,“二哥,她是…”说着,匆匆拽住同伴的衣袖阻止他说下去。
“五弟你别怕她!一个哑巴而已,她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二王子将五王子拉到自己身后,装出不屑的样子,声音里却透着些不确定。
东白薇指了指他手上的弹弓冷冷地扬了扬眉,二王子明白过来,冷哼一声说道:“没人指使我,我就是讨厌她,区区妖女…”
东白薇书页一转,在少年颈上已划出一道血线,“你…”少年话刚出口就晕死了过去。五王子吓得呆在当场,想要咧开嘴哭却不敢出声,只是轻啜着发抖。
东白薇郁闷地把二王子丢在一边,转而抬手抚上已经吓呆的五王子后脑:眼前的景色并不清楚,从角度来看,显然是躲在某处偷窥,想必是自己手下的这位五王子在听人壁角。一位玄色衣衫,面目如玉的女子款款走着,对身边的两个少年吩咐了几句。她认得,这是王太后,而少年之一则是眼下被她打晕的王子无疑,而另一个是谁?东白薇眉头一紧,不由得心中起疑。
未及细想,东白薇便从怀中掏出个琉璃小瓶,在几近崩溃的五王子鼻下一晃,对横躺一旁的二王子也如法炮制。
这“黄粱一梦”是二姐泽兰的手笔,将其藏在指甲里,只需让人入鼻,便可使其昏睡,忘却一个时辰之内的事情。
东白薇将昏倒的两位王子丢到学堂附近,又草草收拾了一下,才自假山后转出来。紫菀公主已经站起身子,正一脸焦急的样子,肩上的血迹有些骇人:“小薇,你别伤害那些人…我,我没关系。”
每次被欺负的反应都是一样,这位公主再这样懦弱下去,恐会拖累自己。东白薇盯着紫菀公主有些退缩的眼睛点点头,随手在她肩上点了几下,将血止住。
东白薇将公主送回出晨宫时,迦叶和尚正帮李嬷嬷在院内伺候花草,见到紫菀公主的样子,手中的念珠都险些脱落,急急过来施礼“公主,小薇姑娘。”随即对赶来扶住公主的李嬷嬷说:“有劳嬷嬷将公主带去佛堂,我取些药物,这就过去。”
看二人有条不紊的样子,显然公主受伤已是常事。东白薇不愿过多操心,便向他们微一施礼,就要离开。
“小薇姑娘,可否留步,奴婢有几句话想说。”看到李嬷嬷欲言又止的样子,东白薇心里已有了大概,便点了点头。
不多时,就见安置好公主的李嬷嬷匆匆向她走来。
“姑娘久等了。”李嬷嬷上前施了个礼,“姑娘,公主此次虽无大碍,但伤口太深,怕是要落疤了,你可是公主的侍读,怎么…”东白薇在话里听出了责备的意味,遂冷哼了一声。
“姑娘莫要多想,奴婢万万不敢怪姑娘…”李嬷嬷见东白薇面色有些不善,便忍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埋怨。“…奴婢知道您是…爷请来保护公主的…可是公主这样天天受气也不是办法啊,还请您多想想办法……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公主就像是奴婢的亲人啊…”说到最后,一向稳重的李嬷嬷竟有了颤音。
东白薇自然明白李嬷嬷对公主的护主之情,便做出“尽力”的手势。李嬷嬷这才安下心来,作了作揖,回房照料公主去了。
距上次联络已一月有余,大哥的安排一向稳妥,不知怎么这回却耽搁这么久?自己本不想管闲事,只是履行保护公主的职责就好,但眼下看来,却跟政局扯上了关系,着实有些麻烦。东白薇心里盘算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佛堂。
木鱼声像往常一样沉沉敲响,不知为何今天却敲得人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迦叶和尚的喃喃低语突然响起:“菩萨,您老人家要惩罚就来惩罚弟子吧,谈空却又恋空,这是弟子的执念,与公主无关…她那么善良…求您,求您不要再让她…”声音戛然而止,似是极力忍耐,旋即木鱼声复又响起,仍旧是那么空茫的声音,仿佛之前那番剖心的自白不曾发生。
东白薇随心所至,却不曾听了迦叶和尚的壁角,想起那个常常脸红的木讷小和尚,心里不由得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