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任何阻碍地,我静静地走入轻烟的房间。
她如今正昏睡在床上,冷汗布满她的额头。
她在做梦,不时地发出呓语。
应该不是什么好梦吧。因为我看见她的眉头不时紧皱,眼角仿佛有泪水留出。又或许是我的错觉。冷汗颗颗滴落,让我分不清她脸上的痕迹是泪水还是汗水。
我就这样望着她,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些什么。
我们早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如今的我,早就不能再为你做任何事。
然而,我看见,你的梦境是一片冰冷寂静的湖水,将你拖进永无止境的梦魇。
轻烟,你又想起了那些过往么?你应该是不愿意记起的吧。那么,为什么又要去回想呢?
我希望你忘记。
或许……也可以连同我一起忘记。
我是多么的希望你可以记得我,可是如果,那些记忆阻碍了你的幸福,那么,请你忘记我。只可惜,我对你所陷入的困境无能为力
如果你可以听见,我多么地希望,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怪你。我是真的希望你可以幸福快乐。
轻烟,请你告诉我,如今身为幽魂的我,还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天才给蒙蒙亮起,叶轻烟的床边便守着一个人。
准确地来说,是他已经在床边坐了整整一夜。
这几天,叶家上下为了叶轻烟的病已经派人去请了凌大夫好几趟,连城中稍有名气的大夫都遍访了一遍,然而,她的病却一直不见起色。
叶家的丫鬟们因为忙着煎药,熬夜照顾小姐,都已经抱怨连天,就连春纪这几天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叶尽尘放心不下妹妹,坚持要替妹妹守夜,但是由于白天的失望出来已经让他耗费了大部分的精力,于是,郇临风便自己要求替轻烟守夜。
叶家夫人不同意,虽然他是萧家派来保护轻烟的侍卫,但是他与叶家非亲非故,定没有让一个外人来替自己女儿守夜的道理。
然而,叶尽尘却同意了。
叶夫人提出异议,却被叶尽尘给反驳了回去:“娘,我相信临风。小烟是他一路陪着回家的。既然文远如此地信任他,我们定然没有怀疑的道理。而且,我相信小烟,我相信烟也信任他。而且,我可以肯定,他不会做出任何有害小烟的事情。”波澜不惊的声音里,是少见的笃定。然后,他望向他,眼眸中有着探究和洞悉的神色。
郇临风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道:“谢谢少爷的信任,我会好好照顾小姐的。”
叶尽尘望着他,眸中的探究逐渐散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不必这么客气,可以叫我尽尘,我想……这样你会比较习惯。”
郇临风蓦地抬头,却发现他已经渐渐走远。
他望着尽尘的背影远去,没有说什么,但是,唇边却染上了苦笑的意味。
他望了望躺在床上一脸沉静的人,自言自语道:“我自然不会害你。轻烟,我多么希望你可以马上醒过来。”
时至如今,叶轻烟已经昏迷了三天一夜了,然而她还是丝毫没有醒来地迹象。
郇临风已经寸步不离地守了她一夜,然而,他望向她的眼神却始终都是复杂的。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对待她。
她睡得并不十分安稳。她时常在梦中翻来覆去,冷汗淋淋。想必,令她陷入痛苦的梦魇还没有结束。
他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梦,不知道她在梦中看见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帮她才能让她不那么痛苦。他看着她梦境中挣扎,却不知道自己可以帮她什么。
但或许……她的梦魇,本来就有一部分是因为他。
郇临风叹息,取下叶轻烟额头上的白帕,利落地起身,走到一旁盛满凉水的盆子边,将手中的白帕浸入水中。拧干,折好,然后回到床边,将白帕轻柔地覆上她的前额。
这个动作他已经在夜间做了无数次,彻夜不眠的重复着一件事,让他也不禁有了些许的困倦。
床上的人,在历经了梦魇的反复折磨后,终于也沉沉地睡去。
没有梦魇的打扰,她睡得格外的沉静与香甜。
郇临风望着逐渐亮起的天空,笑了笑,然后轻轻地将门带上,走了出去。
梦魇并没有结束。
所有她曾经经历却不愿想起的事情,化做梦境在她的脑海中一遍遍的回放,似乎带着刻骨的忧伤和恨意。无边无际的烟雾,像是要将她吞噬般的萦绕着,不肯散去。
多么的像那个冬季。
那个多年前的冬季。她害他身亡的冬季。她因为无限的悔恨而再不愿意记起的冬季。
多么的相似。诉说着她曾经所犯下的罪行。
她在梦中抱着头,蹲下啜泣。
身旁的大雾开始渐渐散去,尖锐刺耳的争吵声清楚地传入她的耳际。
那是一个还稍显稚嫩的女子,十四五岁,长发散乱,毫无顾忌地任泪水肆意滑落。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男子,淡灰色的长袍并不显眼,然而他的眼神却是凌厉且洞察一切的。
他追上了那名女子,洞悉一切的眼睛却在瞬间转化成了苦涩。
“……对不起。”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他移开了目光,没有看她的眼睛,只是低下头,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并不知道他对于你而言的重要性,抱歉。”
她微微有些讶异,骄傲如他,这种道歉的话他几乎不曾脱口,如今却因为她而说抱歉。但是她没有动容,只是咬着下唇,冷笑道:“你不知道?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就算你知道了,你也一样不会放过他,不是吗?”
他诧异地抬头看她,她眼中的嘲弄让他心痛。
他下意识地握紧双拳,没有辩解,只是用一如既往的声音平静地道:“是,即使我知道……我也不会放过他。”比起自己,他得到了太多,比起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也得到了太多。他没有办法不恨,他没有办法不怨。即使知道那个人对自己最爱的女子而言是如此的重要,也只是让自己觉得更不公平而已。所以,即便他知道,他亦不会停止针对他。
然而,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的确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他会针对他,他会强加给他他所不想要的一切来报复他。可是,他不会逼走他。如果他知道,他绝不会放任他走。因为,他不想让她因为他而恨他。
她眼中的嘲弄更深,甚至隐隐带上了……恨意。
是的,那一刻,他在她的眼中看见了恨意。她为了另一个人,所对他的恨意。
他重新移开目光,不再看她。
他不要看见。他不要看见她的恨是因为他,他不愿意让她恨他。
可为什么,如今她眼中所盛着的满满恨意,全是因为他?他不要她恨他,他不要……
“……呵,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他走了,对不起有什么意义?”
她甩下他,独自一人朝着绫湖跑去。
他愣了一下,随即追了上去。
他赶到的时候,她正在爬树。
动作熟练利索,像是早已练习了很多遍。
他知道,她喜欢坐在树梢,她喜欢把院中一切进收眼底的感觉,他也知道,她无论开心或不开心都要到这里来,有时候一坐就是很久。
关于她的一切,他都知道。
从前,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和她一起并肩坐在树上欣赏院中的风景,看看是不是只要坐在树上,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庭院就会变得更美。
但是,如今他站在树下,心开始莫名地悲伤。
他的身体从小便不好,希望像其他人一样可以陪在她身边尽情的嬉戏原本就是奢望。何况……如今她恨他!因为他的恨,所有的一切,变得更加的不可能。
他悲哀地笑出声,顿时觉得胸口一阵气闷,不禁地俯下身,咳嗽起来。
他不知道他咳了多久。
周遭的一切都是这么的不真实,直到她的声音从树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