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同几个小僧人来至藏经阁前,抬头观看,只见好一座阁楼:琉瓦层层分祥云,飞檐重重卷瑞霭。彩绘廊檐朱漆户,隔窗隐隐闻墨香。
几人上前拍门,少顷只听呀的一声,漆门对启,一个二十岁上下僧人走出门来,口诵佛号,控身施礼。郎青等人忙都稽首拜道:“参见文悉师兄。”春秋见此便稽首同拜。
拜罢,众人说明缘由,文悉听后将春秋上下打量一番,春秋也暗自观看文悉模样:只见文悉面庞白净,眉目细长,鼻根窄窄,嘴唇薄薄,自带一种儒雅气,天生一个文书佛,不由心中赞叹。
文悉见春秋气质出众,一表人才,也十分喜爱,当下带几人直至藏经阁后禅房,亲自安排春秋的住处。文悉这里安排,那里郎青几个就七手八脚帮着收拾,很快便安置停当了。郎青几个告辞出来,春秋再三感谢不尽。
送走几人,文悉又引春秋上藏经阁,大略介绍了藏经阁的布局和经卷收藏,然后又到译经斋和录经斋,见过诸文书僧,依序厮认,不需多叙。
原来这藏经阁乃是寺庙中一个最清静去处,所司事务无非抄经译文,收藏借阅,此外别无杂事。寮元无念,下管着十位文书僧,加上春秋,如今总共一十二人。
无念常行无为之治,文书僧们日常行止俱依寺内规约,并无额外约束,除参加全寺共同的修行安排外,主要是在藏经阁译经抄经,修文著论。春秋在此,倒也清闲好玩。虽然是拜无念为师,无念却并不教导他,只将他交给文悉管带。文悉也并不为难春秋,每日给他讲授三两节经文,要他背熟,次日背出即可。有付小春在,这点课业如何难得倒春秋。不上两月,文悉讲授有限,他倒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自己将寺中所藏经文尽数都读了一遍,且过目不忘,义理晓畅。十个文书僧见他如此聪慧,都欣然钦佩,对他敬重有加,时常愿找他谈经论道,彼此进益。但春秋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有闲暇时他更愿意去找郎青带自己偷偷到寺外山上到处转,名为游玩,实则为了寻找车祸时发生时留下的蛛丝马迹。但此时的五台山和千年后开凿了盘山道的五台山如何相提并论,除了石阶道之外,满山都是树木杂草,难以涉足,因此一连去了几次都一无所获。
转眼腊月已至,云顶寺内事务又繁忙起来。又要年底盘点,又要预备寺里过年的一应事物,又要准备新年皇宫里来礼佛朝拜的仪式并演礼等等……纷纷杂杂。
藏经阁则忙着给皇家抄经,原来每年春节宫里上到太后、皇上,下到太子、嫔妃,为了消灾集福,都要叫云顶寺僧人代为抄录经卷散布天下。这一件事当然就着落在藏经阁内文书僧身上。这事乃是每年的惯例,因为藏经阁内僧人又少,且皇家要抄录的经卷又多,因此一入腊月,文书僧们便先着手抄起经来,以免圣旨下来后完不成任务违了期限。
这一日,忽有宫内传令御史来至寺中降旨,说圣恩浩荡,今年特御制黄绫抄经本五百卷降赐云顶寺,择定三日后送至寺中,着云顶寺下山迎接,不得有误。金缘率众接旨,寺中自去准备,不在话下。
转眼三日已过。一大早,云顶寺山门大开,列鼎焚香,净水洒扫,红毡铺地,全寺僧人穿戴整齐,金缘率众列队于山角下等候迎旨。
辰牌初,隐隐的听见远处鸣罗,顷刻但见一簇宫中人马转出山路,正是:轩昂威武无可匹,庄严富贵世无双。金缘赶紧帥众跪下,少顷人马来至面前。开路仪仗人马分列两侧,但见一匹玉黄色高头大马走上前来,马上下来一位华服峨冠的公公,请下圣旨,开卷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佛法广大,敬信特尤。岁节将至,特赐云顶寺御制黄凌抄经卷五百卷,着寺中文书僧代太后及朕与各宫娘娘、太子、嫔妃抄录《大藏经》《药师经》《地藏经》《阿弥陀经》《法华经》《金刚经》《观无量寿经》《四十二章经》《般若波罗蜜多心境》《楞严经》各五十部,于正月初一开寺起舍布信众。钦此。
金缘接旨,帅寺僧叩谢再三。送走御史,僧众返回寺中,各自去忙事务。藏经阁的十个文书僧却烦恼道:不知哪个多事的今年兴起这个主意来,眼见还有半月过年,忽叫赐下这五百卷卷子来抄经,向前我们抄的岂不是都白抄了。我阁中只此十个僧人,如今半月间要抄五百卷经,叫我等如何抄的完!到时违了限期,我等定要得个死罪,只怕全寺都逃不了干系。既然如此,须要禀明长老,请长老做主才是。于是十人便将此意对无念说了,无念道:你等别急,待我去回明长老,自有理会。
无念当下来至方丈,将此事向金缘说了。金缘长老道:“此事重大,非比寻常。时日有限,你十一二人抄五百卷经只怕确是抄不完。只是圣旨指明要文书僧代为抄录,以此甚是难办。既如此,我且先叫各寮主来商议,看看着各寮选拨几个写字端秀的僧人同到藏经阁抄经可使得,不管怎样,务必遵照圣旨将此事办妥才好。”即刻便唤慧觉去安排此事。
慧觉领命退下,心下却踌躇道:这件事委实难办。若依圣旨办,限期太短,只怕难以完成。若依长老所说,却又有欺君之嫌,倘若寺中众人同心一气,长老的办法倒也可取,只是如今人心散漫,各寮元间常露结派征竟之意,近几年更有人做出些使人心难平之事,致使寺中五百僧人心中多怀不忿,好似一盘散沙,如今要叫各寮寮主来如此商议,只怕非但此事不成,还要另外生出些是非。因此返回方丈,伏在金缘耳边如此这般低声谏言几句,金缘闻听,点头道:这个我自知道,你且叫他们来,我自有分寸。
慧觉领命,即亲至各寮中通知寮主即刻到方丈相聚,长老有要事商议。
不一時,四大执事,八大班首并各寮主皆至方丈,满满地站了一地。金缘坐在禅床上,命慧觉将门关了,方开口道:今日我等在山门外承领圣旨,天恩浩荡,御赐黄绫经卷五百着本寺抄经舍布。现今已是腊月十五,钦定限期即在眼前,为保本寺完成圣命,如期交旨,特召诸位来方丈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