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渡愈落愈疾,耳边风声呼呼,掌间不断化出火鞭缠住崖间伸出的树枝,以缓坠势。
忽而心生警兆,忙不迭地将火鞭朝岩石一挂借力扭身望去,正见黑衣人的长剑泛着橙光激射而来,转瞬间已在三尺开外。宠渡不自觉地疾抖火鞭,牢牢套住左近树干,侧身荡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便听刺啦一声,长剑刺破他的道袍,贴胸而过,自肋下穿出。
宠渡犹觉那剑身所带的寒意,忍不住浑身激灵。
奈何那树干只有手腕粗细,怎堪火鞭这般缠绕灼蚀?在宠渡堪堪避过那夺命一剑之后再受不住,咔嚓断裂。
此刻,宠渡已然无处借力,遥见长剑折返便知不妙,抄起一把符箓砸下,轰隆声中,却不见长剑动摇半分。未待他再掏符纸,剑尖已抵在胸口。
“想不到我当真就要死在此处了?”
他不甘心!
但又能如何?
此乃境界上的差距,再非所愿也扭转不得!他只恨大仇未报,九泉之下如何有脸面见师父?
却不知自己以区区炼气圆满之境,居然在玄丹境高手手下撑了如此之久,便是于崖边立身遥望的那黑衣人也大感意外,暗自讶异不止。
“此子心性沉稳临危不乱,却又有勇有谋决绝果断,实属难得……虽是可惜,却非死不可!”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斜刺里一道绿影闪现。
叮!——
长剑被那绿影顶了开去,虽偏离宠渡心口,却划破他左膀,顿时血流如柱。
长剑轻吟,再次斩来,又被挡下,如此数番皆斩他不得。
一个主杀、一个主救,两团刃芒兀自缠斗,绕着他周身上下翻飞。
宠渡不敢妄动丝毫,却看得分明,那绿影乃是一柄弯刃,形似獠牙,隐现妖气。又闻崖上打斗之声,心知有人来救,暗道:“这牙刃带了妖气,莫非是狼伯去而复返?当真天不亡我也!”
恍惚间,忽觉眼前情形似曾相识。
数月前梦境之中、镜门之前,在光团内窥得幼时记忆,那白狼为护自己周全与那黑狼舍命死战,与而今光景何其相似,莫非当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此生与狼有缘、与妖有缘?
叹息未毕,转而大骇,只因两宝缠斗的这顿工夫,他几近坠至崖底。地上嶙峋怪石已然隐隐可辨,若是这般落下去,只怕便直接跌入十八层地府了!
正自焦急,却见牙刃猛然一颤绿光大盛,将长剑震得倒飞而回,旋即落于他脚下,乘势而起往崖上遁去。
长剑在后,紧追不舍,宠渡蹲身牙刃之上,冲天而起,正见崖上一老者掌现绿光,居高临下地朝之前那名黑衣人按去。
那老者灰衣独眼,不是狼伯又是谁!
黑衣人不紧不慢,双手在胸前抟了两圈,隐隐现出个太极图,身形微扭,一收一送之间,与狼伯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
见两人真元浑厚,宠渡只道会轰然炸响。
焉知那两人自知来路不正,均怕灵气外散惊动旁人,之前过招皆以武技相较,即便眼下也是将真元聚在掌间凝而不发,一掌对下来竟是悄无声息。
狼伯之前被那牟临川所伤,幸有姥姥九转真灵丹相助,不单伤势痊愈,道行更胜往昔,直逼玄丹圆满之境,还在那黑衣人之上。
虽说两人保得真元未泄丝毫,叫外间难以察觉,但双方皆是玄丹境的修为,硬对这一掌威能又怎会弱了?
那黑衣人自知修为不及,将狼伯真元之力尽数导入地下。便听咔嚓一声,洞前空地上登时裂出一道深壑来!
双掌一合即分,两人各自将法宝召回横在身前。
狼伯沉声道:“你是何人,堂堂玄丹境修士,何以为难一个炼气境的后生?”
黑衣人并未应答,反望着宠渡道:“想不到你小子竟与妖族勾连,若是净妖宗的人知晓,看你如何收场!”
言罢桀桀奸笑,御剑而遁。
“狼伯救命之恩,宠渡无以为报!”
狼伯赶忙扶起宠渡,笑道:“你我何必在意这等虚礼!”
“不知狼伯何以去而复返?”
“说来也是你小子气运,我下山之时,巧见那名在此间看守你的弟子晕厥在地,便知有异,这才赶来,正好将你救下!”
“狼伯真乃福将也!”
“你若有差池,叫老夫如何向那黑丫头交代?”狼伯笑言,“可知此人为何想置你于死地?”
“晚辈在宗门之内,并未开罪任何玄丹境的高手,也是不解事出何因。”
“未必便是宗内之人直接出手……或是外间散修受人之托,也未可知。”
“狼伯言之有理!”宠渡应道,心中仍不免疑窦丛生。
若真如狼伯所言,那黑衣人乃是外人,宗门常弟子当中,谁人与自己有过节而又可请动玄丹境的修士出手?
他想到了连续!
据那刘力所言及入宗以来探听到的消息,此人来历分外神秘,似是落云子与众位长老也要礼敬三分,指派一名玄丹境修士想来并非难事,而况死在自己刀下的李元不正是连续的人么?
若真是他出手,倒也说得通。
不过,连续为何到今日才动手?
宠渡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总觉着那黑衣人更有可能是宗内的人,猛然间脑中一闪念,似有所得却抓之不住。
狼伯见他苦思无果,安慰道:“不急,老夫不妨在此多待数日,以防那厮再来偷袭,正好也可与你多饮几杯,老夫倒想见见你是否当真千杯不醉!”
宠渡飒然笑道:“此间简陋,若要别的可当真为难,若说酒水,却是不少。晚辈舍命陪君子,便与狼伯喝个痛快!”
之前戚宝与穆多海来此探望,倒是大罐小坛地搬了许多上来。两人乘兴而饮开怀畅谈,自不必提。
却说那黑衣人遁入一片林间,再忍不住胸间憋闷,“哇”地喷出大口鲜血。取下头罩之后,便见此人上唇生有两撇八字胡,不是那陈词又是谁!
宠渡被逐往山洞之后,陈词便起了杀机。奈何落云子表面无所动作,却为了探知唔嘛下落,暗里不时留意宠渡动向,叫他难以下手。
今夜趁其外出便寻上山来,欲将宠渡结果了。只道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万不料狼伯半路杀出,非但未能如愿,反被打得吐血,叫他好不愤恨。
“这妖狼好深的道行,只怕堪比假婴之境了!定要请门主出手,将你碎尸万段!还有宠渡那小子,害我至此,必杀之方泄吾恨!”
陈词愤恨间,咬牙将涌至喉头的鲜血咽了回去
“也不知那小子甚么狗.屎运,竟有此等高手相助……如此也好,你既已回复修为,又勾连妖族,彼时被落云子知晓,定然难逃一死,倒省得我再出手!”
陈词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与老狼对那一掌,陈词不过脏腑受了震荡,却无大碍,换上长老道服潜回宗内服下丹药稍作调息,却也叫外人看不出何种异样。
如此相安无事,转眼已是半月工夫,便到了落云子寿辰。净妖宗也打算借此良机,号召道门共抗黑风,寿宴自然布置得异常隆重。
便见议事殿前广场之中,芦篷林立、桌椅井然,彩旌飘荡、宝幡飞扬。玉盘明亮,装的是珍馐美馔。酒壶飘香,盛的是仙露琼浆。又作法将山间云气聚了来,日映千条,瑞气自生。
真个似仙界宫阙、人间天堂。
老早便有访者登门,却是些不入流的宗派。外间弟子唱名也平淡无奇,未有丝毫振奋之意。众人也不计较,得见此间布置,只顾低声交谈品评,言谈最多者,当属落云子讲道。
道为何物,各人看法殊同,但能听元婴境的前辈讲解一番,定然另有启悟,对自家修行大有裨益。
此事早已传遍左近道门,不少门派正是冲此而来。
时近晌午,众修见天边明霞晃晃、瑞霭蒙蒙,便知有贵客驾临。
那唱名的弟子也是精神抖擞,高声道:“青木宗尘途道长来贺!灵谷宗闲云仙子来贺!”
落云子亲往迎迓,将两宗弟子接入席间。
那灵谷宗尽是女修,个个貌美如花,引得众弟子频频颔首,交相称赞。
按说身为寿星,当是神采奕奕,但落云子今日不时蹙眉,似怀隐忧。只因连日来他眼皮直跳,今朝饮茶,见那原本好端端的茶杯竟咔的一声无故裂开,顿时莫名心悸,暗想:“此非吉兆,有何祸事不成?”
此刻尘途与闲云二人虽是拱手道贺,却难掩脸上异色。落云子瞧在眼里,心中更有些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