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黑风说话阴阳怪气,牟临川一时捉摸不透,正自忧心,猛听可得一场造化,自然喜不自禁。
需知修行乃是逆天而行,本就艰难险阻、玉汝于成。
若能觅得一场造化,自然能让修行之路平顺不少。
或一卷旷世功法。
或一件威能无匹的法宝。
又或一粒脱胎换骨的灵丹。
诸如此类。
无论哪样,必得是祖坟冒青烟才有的机缘。
牟临川正思量究竟是何造化,忽然袖管衣袍尽碎,露出黑色的断臂创口,身体不由自主地飞到黑风面前。
对方手中不知何时已拿了半截胳膊!
黑风也不掐诀,只是伸手在创口上一抹。
阵阵黑气氤氲缭绕,飘散无踪。
便见创口血肉如新,有如刚被人砍去的一般。
“自古以来,造化不是那般易得。你若喊半个‘疼’字,老朽立马吃了你!”
黑风桀桀笑道,手中半截胳膊猛地摁在创口上。
接口处顿时血光闪闪。
牟临川为其法术所禁,身子无法动弹分毫,只能双眼圆睁忍受骨肉再生、筋脉相续之苦,端的是痒痛交加生不如死,刹那间已是汗如雨下。
也不知是他血气方刚,或是惧于黑风威胁之语,愣没哼上一声,
当年封妖之战,牟临川被黑风老妖断去一臂。
按说以当时横眉道人元婴初境修为,生肉续肢本不是甚难事。
奈何黑风老妖在断口处种下了禁制,即便是横眉却也无计可施。
牟临川也因此修为大跌,失去了执掌净妖宗的机会,一怒之下这才叛出宗门。
两百年来,此等陈年旧事已然成了一块心病。
牟临川每念及此仍是愤懑难当。
尤其逢着阴雨天气,断臂疼痛不已,更是怒火中烧。
这些年他并非没有四处求访,便是后来修为入了元婴境也未曾放弃。
但随着黑风道行精进,伤口处的禁制无形之中也愈来愈强。
纵是他耗尽所有也未见起色,想不到会在今日得偿所愿。
牟临川抡起胳膊看来开去,又上下晃了两晃,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暗自喜道:“我这莫不是在做梦?”
这等造化比之功法、丹药和法宝,更为他所渴求。
且如今心病既去,修为再进一步自不必说,怎不叫他欣喜若狂?
牟临川躬身道:“多谢前辈,牟某定效犬马之劳!”
“如此甚好,若叫老朽发现你生有二心,便不是再折一臂那般简单了!”
黑风回身一扬手,将妖元渡入蝠王体内。
“多谢祖爷成全!”蝠王精神一震,不但之前所受之伤尽数痊愈,体内妖力更胜以往。
“只可惜,落云子那厮与白灵寨的那只臭狐狸,惧怕祖爷神威,一早便溜了!”
这老妖破印而出,道行已堪比元婴境大圆满,离那传说中的化神境仅有半步之遥。
姥姥与四宗宗主只听他一吼便受了重伤,焉有留在此间等死的道理?
黑风轻笑道:“你急个甚?叫他们提心吊胆地等死,方解老朽心头之恨!”
又道:“老朽送去的这份见面礼可大得很,那些臭老道收得下才好!”
“祖爷此话何意?”
“先诛三宗,再灭净妖!”
便令众人护法,自己悬空端坐,闭目施展神通。
却说之前送出的四道岩浆,在黑风隔空操控之下,幻化作四张人脸,抢先落云子等人到了四宗山门。
那人脸浮在半空,铺天盖地,犹如夜空烧起来了一般。
四宗弟子几时见过这等阵仗,皆是惊惧不已,四下奔散乱作一团。
“这是甚么?!”
“宗主何在,救我等性命!”
在最初的惊惶过去之后,各宗弟子各展手段,一应术法朝着人脸打去。
却如投石入海般只溅起朵朵火花,几无功用。
“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有否去往其他三宗搬救兵来?”
“我看还是赶紧逃吧!”
“嘿嘿嘿黑!”人脸桀桀阴笑,声若奔雷,“尔等纳命来!”
大口猛张,股股熔岩如水瀑般倾泻而下。
这熔岩生于地下,吸收了地火之精华,便是道行高深如黑风老妖,祭出护体灵光,也不过在其中支撑小半日。
若换作寻常修士,只怕沾上半点便被焚成青烟。
本就威能无匹,如今又受黑风妖元操控,更添凶威。
青木宗内,忽而清光莹莹,道道宝光自山间腾起,一山又一山,连缀成片,赶在岩浆掉落之前将山门护在其中。
便有人运足真元传声道:“众弟子莫再惊惶,护山大阵已启,我等定可安渡此难!”
声若狮吼,清楚里落进每位宗弟子耳中。
“是长老!”
“这回有救了!”
青木宗虽不及净妖宗底蕴深厚,但在此间亦经营数百年,自然有些看家本事,仅这护山大阵便不可等闲破之。
众弟子顿觉山间不似之前那般炽热难当,心下稍安。
护山大阵灵光缭绕,无数莹白光柱冲天而起,穿破层层熔岩,将人脸打出道道缺口。
众人尚未及欢呼,却见被打散的岩浆不消片刻便自行聚合,凝成粗逾数倍的炎柱,反将光柱压了回来。
岩浆落在大阵之上,四处奔流,不多时便将阵面敷了厚厚的一层。
哧哧——哧哧——
大阵之上响作一片,阵内弟子听在耳中,似是冥间阴司索命的催声。
抬头望去满眼净是滚滚红浆,有如地府火海,恍惚间真以为被那牛头马面勾了魂儿去,登时心下骇然,不由的四肢发软瘫坐在地。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呼一吸间便坏了熔岩与护山大阵胶着产生的微妙制衡。
场间一时竟是鸦雀无声。
“哼,倒是小瞧了这阵法之力!”
万妖山中,蝠王一脸冷色。
“如此也好,若是轻易便破了岂非无趣!”
但见他额头青筋鼓起,双掌猛劲儿一合,将侵袭其余三宗的熔浆尽数汇成一股,挪到了青木宗!
“怎么回事?!”
灵谷宗内,一众女修本是苦苦支撑,却见岩浆自行撤去。
虽不明就里,但眼前危局既破,自然欢天喜地争相庆贺,却苦了那青木宗。
众弟子见夜空之中,天边又有岩浆化作火龙飞来,威势较之前更盛数倍,顿时脚底生寒。
却听宗门之内回荡起一声厉喝:
“今遭大难,誓与宗门共存亡!众弟子听令,且随本长老共抗此妖道!”
道道灵光射出,注入护山大阵之中。
但见大阵一颤,将附着的岩浆悉数震开。
又幻化出一条白龙,朝那熔浆化成的火龙迎头撞去。
砰的一声,双龙一分即合,龙尾却绞缠在一起,彼此撕咬啃噬互不相让,间或喷出炎柱相抗,一时难分高下。
青木宗弟子虽众,奈何体内真元不济,总有耗尽之时。
只不过半炷香的工夫,白龙便委顿不堪,远不如那炎龙愈斗愈勇,一个不慎终叫对方寻机咬断脖子,挣扎几下便散去了。
“看如今何人可救尔等,纳命来!”
夜空中的人脸阴恻恻地笑道。
炎龙得胜朝天呼啸,融合方才被护山大阵震散的岩浆后又大涨三分,在半空游弋数匝,猛地扎下。
只听咔咔数声,青木宗护山大阵应声碎裂。
炎龙翻腾肆虐,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一片狼藉。
众弟子尚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便被吞没在滚滚灼流之中,生机与修为尽数为那人脸吸入嘴里。
待青木宗宗主尘途道人赶将回来,只见宗内火势熏天,原本灵气氤氲的道家胜境已是满目疮痍,顿时气急攻心,捶胸叹道:“想不到数百年基业竟毁于我手,如何向老祖交代!”
又道:“老祖啊老祖,你究竟身在何方,如今宗门危难为何不见你现身相救?!”
当年四宗老祖联手封印黑风,对此印变化自然有所感应,眼下黑风破印而出,怎的却无一人回山?!
此事不单困扰尘途,其余三宗宗主亦是百思不解。
忽有弟子来报:“禀宗主,刚有净妖、灵谷、琉璃三宗弟子来报……”
“如何?”
那名弟子被尘途眼神吓了一跳,支吾道:“净、净妖宗稍好,其余两宗护山大阵皆已被破,只怕……凶多吉少!”
“果然如此,”尘途喃喃道,“罢了、罢了,此乃我辈劫数!”
原来那老妖见青木气数已尽,便离了此间,依同样手段连克灵谷、琉璃两宗,屠戮一番扬长而去。
若非落云子及时回山,只怕净妖宗亦难免灭顶之灾。
黑风以此妖术肆虐三宗,到了净妖山上已是强弩之末。
落云子使出当年横眉老祖传下的一件仙宝,将妖术破去。
但净妖宗也未能保全护山大阵,山下众多杂役也惨受池鱼之祸,死伤者众。
这一夜,注定成为四大道门挥之不去的梦魇。
青木与灵谷两宗,山门尽毁不说,存活下来的弟子不及三成。
琉璃门更是惨不忍睹,几近全灭,连宗主也身殒道消,元婴被黑风老妖收了去。
坊间传言四起,好在四大宗门口风甚紧并未走漏任何消息,但城中散修一番议论自是免不了的。
“那晚妖气冲天,定是那万妖山中出了妖怪!”
“可不是,也不知四大宗门如何招惹上了。”
“招惹了又怎样,他有不世出的妖怪,难不成我人族便没有世外高人么?”
“就是,两百年前的那只老蝙蝠,当初何其猖狂,不也叫四宗老祖给封住了?怕他个俅!”
“我看未必,兴许是山中出了啥宝贝,那四家分赃不均这才干了一架!”
“你就知道宝贝!”
众人哄笑,但内中究竟是何情形也没个定准,莫衷一是,说甚么的都有。
但得见那晚光景,多半还是猜测山中出了个道行高深的妖怪。
城中散修本就过惯了刀口舐血的日子,以前并非没有碰见过此等事情,最后也不见妖族攻入城来。
因而,除去少数人在嘲笑声中卷起家当跑路,余者倒是比那四宗弟子更为处之泰然,每日该喝酒的喝酒、该入山的入山。
且青木与灵谷两宗因伤亡惨重,正在招收新弟子。
机会难得,众人因祸得福,欢喜尚来不及,哪还有心思顾虑其他,竟是全然没有火烧眉毛的紧迫样子。
更有甚者,往往拿黑风老妖被封印之事互为开解。
彼等若是知晓此番动静正是那黑风所致,不知又该作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