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玄冥与鬼祖,以神念交流,宠渡道行低了,当然听不到。半晌回神,不见玄冥,只以为劫后余生,十分欢喜,忖道:“连化神人仙,亦不敢进来,这里到底是何地方?”
殊不知,那鬼祖二人,所谓帮他,早暗施手段,令方圆千里之内,冥气少却大半。若非如此,他纵有妙相护身,只会因冥气过浓,来不及炼化,迟早身染戾性与怨念。饶是所剩不多,鬼气仍旧滚滚翻腾,昏朦无尽,浓得跟水一样。
宠渡不敢散去蛮身,靠山暂歇,淡淡金芒下,晃见有个山洞,上刻“无常”二字。甫一靠近,洞口金光大亮,乃有禁制阻隔,进不去,只朝里张望。
洞中宽敞,并无鬼气,看得真切,见两具木棺,一黑一白。宠渡讶道:“洞设禁制,里面有这棺材,莫非困着啥鬼怪?”心头发憷,再看半晌,棺材上方,悬着根石柱,——其实也不是“悬着”,而是一头插进虚空中,另一头陷在石壁内。
似有所悟,运起蛮相,爬上山包,果见半截石柱,斜插在空,三丈来粗,数十丈长。宠渡深以为奇,想起冥宗起源,自思言曰:“传说中,有根棍子破空飞来,洞穿阴阳。这山巅浑似棍子,莫非便是此宝?
他这厢嘀咕,那厢无常洞中,俩鬼祖也有思量。尖儿嗓道:“数月前,曾有一股气息扫过,很是玄异,哥哥可还记得?”粗嗓门应曰:“怎能忘了?我观此小鬼,必是他这金身所发。”
尖儿嗓道:“我也觉得是。唉!怕是唯有佛门金身,或能降住这棍子。”粗嗓门道:“此本是你我初衷。只要拔出此棒,禁制自破,你我方能……回得地府。”
想此铁棒,本自金色,数万年来,受此间鬼气侵蚀,早结有层厚痂,变作棍山。虽不复原本模样,但基本形状还在的。
宠渡越看越像,越想越来劲,早抬起手来,以蛮身握住棒尾。妙相重愉万钧,跟个猴儿似的,左右摆荡,但闻咔咔声响,山体微震,碎石散落,竟将棍山撬动丝毫。
“我先蛮之体虽是厉害,奈何赤手空拳,少了件衬手的兵器,到底有点遗憾。若能拔出这宝贝,正可为我所用。到那时,嘿嘿,不管谁来,统统先喂上一棒,看他死不死!”
正自暗喜,忽而警醒,宠渡想一想:“不要忙!那棺材蹊跷,或真有鬼怪,当是很了不得的那种,多半有此铁棒压着,布下那禁制,故此不曾作祟。我若贸然拔出来,放出怪物,岂非自掘坟墓?
“玄冥那老鬼,虽未进来,却定会差人守着,待我一现身,便拿回宗门。莫说元婴老怪,那帮鬼子鬼孙中,随便来个玄丹境,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如此看来,倒不能急着出去。
“我混入冥宗,最初想的,无非炼化鬼气,奈何麻烦不断,总不免耽搁。如今却好,洞中有禁制,那俩棺材,料来无妨。既无人相扰,何不趁机炼化,助增道行?
“此地,虽为鬼域正中,但有蛮相在,我却也受得,能撑多时。借此无尽鬼气,升入归元上境,绰绰有余;修得圆满,自有可能;甚而,破境结丹,也并非不可想!
“细细想来,我身上宝贝,碎灵剑、招魂幡、造化命盘,算来不少,只道行太低,用不了。若真入玄丹境,便可驭使法宝,打得赢、跑得快,总不至回回斗法,都去鬼门关前溜一圈儿。”
宠渡愈想,愈觉着在理,反不管铁棒了。却说那俩鬼祖,本想叫他添点道行,再拔铁棒。不意他这就开拔,更见棍山松动些许,登时悸动不已,彼此暗道:“实乃天助,破禁有望矣!”也为他攒劲。谁承想,他拔了会儿,半途撂挑子?俩怪看得好着急!
粗嗓门道:“不好,只怕这小娃有所顾忌,不想拔出棍子。”尖儿嗓道:“能撬动棍子,已属不易。想拔出来,凭他眼下道行,难如登天。”粗嗓门道:“莫如给他下点猛料,贤弟以为如何?”
尖儿嗓也说好,粗嗓门喝声“小鬼”。宠渡乍听暴喝,吓大跳,循声觅源,正是无常洞中,暗骂:“我的天!果然压着怪!”急运蛮身,扯开阔步,疾奔如风,瞬息跑了数十丈。
粗嗓门笑曰:“哪里走!回来!”早将空间神通使来。宠渡不察,正跑着,忽而又见一山,顶上斜插根棍子,眼熟无比,跑过去看,也见个山洞,正是无常洞。
宠渡惊道:“鬼打墙耶?!”尖儿嗓喜道:“噫!鬼打墙?这倒是好名儿!哥哥,这手挪移之术,以后便唤作‘鬼打墙’,你看如何?”粗嗓门应道:“我也觉着好,就唤此名。”复与宠渡道:“你这小娃,想法倒是妙极!”
晓得跑不脱,宠渡不做无畏挣扎,只恨事发突然,刚才当真给惊着了。缓得片刻,反冷静下来,心想:“既可挪移空间,往低了说,也是化神人仙。凭其能耐,取我小命,只如碾死蝼蚁,我又咋个跑得脱?
“但此前,这两人未露半分声气,想是暗中看我,而今更不下杀手,必有因由。如此观之,我暂无性命之忧才是。”
思虑电转,霎时想得明白,宠渡暗松口气,拱手笑问:“不知上仙在此,误闯宝地,妄乞赦宥。”
粗嗓门大笑言道:“贤弟,你且听听,他说是误闯进来的。”与宠渡道:“你也太会挑地方,哪里不好去,偏望我这鬼域闯!”尖儿嗓也阴笑,“真如玄冥所言,这小娃,果是个撒诈捣虚之徒,不可不防。”
宠渡暗骂不好,“竟忘了玄冥这厮!听其意,那老鬼不进来,想必也受了吩咐。何人叫得动一宗之主?唯老祖耶!此二人,定是冥宗的老祖宗!”心下惊骇,面上却讪笑两声,道:“明人不讲暗话,原来两位上仙,早已知之。”
尖儿嗓笑道:“对!看着你,一直看着你,焉能不知?”宠渡道:“那鬼文要杀我,我岂能作待宰羔羊?晚辈本事不济,故入域中来,聊以暂避,只愿不曾搅扰上仙。”
粗嗓门道:“你这等琐事,我无心过问!与你一年时日,速结玄丹,再去拔那棍子。你若拔不出来,便在此陪我二人吧。”
宠渡啼笑皆非,腹诽道:“这俩祖宗,当真日怪!哪有逼人结丹的道理?正可趁此,打听打听,这铁棒到底有何来头。”问曰:“上仙容禀。我在宗内,也听说这棍子,十分了得。既是神兵,却不知哪位仙家,这生阔绰,丢在此间,不闻不问?”
尖儿嗓笑道:“你说那位爷爷?他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非是不管,实是有心无力耶!”粗嗓门却道:“你个小鬼!问此作甚?这棒子纵是拔出来,还能是你的?速去练功,再多问,定废了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宠渡不敢有违,端坐山下,运起真经,先将第三真湖的鬼气,全转作灵元;再借蛮相,吞噬周遭冥气,尽数炼化。气入真湖,念力滋养识海与先蛮之体。
如此这般,累了暂歇,歇够了再炼,说来也单调乏味。所幸真湖日满,金身凝实,宠渡不以为苦。这日,想起獒夫人来,“那婆罗树苗,可长魂力,于狗子乃是大补。”却不知如何用法,只管将树苗取出,置于招魂幡前。
俩鬼祖见了,也自纳罕。粗嗓门讶道:“此不是婆罗树苗?!昔年,你我随身所带,只百颗树种,都种在鬼域,以生魂滋养,然谷大地,再找不出多的一颗。这小子怎有树种,更养成树苗?”
尖儿嗓道:“哥哥莫非忘了?那些种子,只九十九粒成树,尚有一颗,乃是死种。”粗嗓门道:“贤弟言得是!莫非叫他挖出来耶?”尖儿嗓笑道:“这却难知,许是另有机缘。”两人各有猜测。不题。
且言招魂幡内,獒夫人鼻子好使,早闻着味儿,晓得是好东西,隔着幡面,大口吸,吸得欢乐,直哼哼。
但见树苗中,散出絮状魂息,飘入幡内,每散一分,树苗便枯一分。见要枯死时,宠渡不敢叫鬼祖发现,暗里过些菩提生机,借此间鬼气滋润,令它再活,继以为狗子养魂。
说此魂息,与妖气、灵气、鬼气、魔气不同,只滋魂养魄,不助长道行。狗子吃了,本自欢乐,不料之后苦痛异常,呜呜低鸣,沉沉酣眠。睡醒数月,犬身起了变化。
怎个变法?虽不完全,却也看得出来,虎头狮尾,头生独角,足似麒麟,似犬非犬、似虎非虎、似狮非狮、似麒麟非麒麟。真个怪!
此乃后话,宠渡当然不知,又望那树苗,过了几回生机。奈何此苗到底由死种生发,不堪折腾,再有几回,已然朽尽。
这种腐朽,与枯萎不同,只眨眼间,已散作黑灰,再多生机亦无用。有道是机缘如此,不好强求,宠渡虽觉可惜,也无法,并不心痛,仍旧打坐炼气,不问外间事。
狗子在变,人岂能不变?
正是不觉光阴似箭,果然岁月如梭。晃眼间,已逾半载。但此间暗无天日,究竟过了多少时候,宠渡并不晓得,只一心修持,到底不曾枉费这番苦功,获益匪浅。
泥丸宫内,三片真湖,用不过俩月,已然满矣。道行精进,纵是撤去先蛮之体,只运真经,亦可抗鬼气。但也入了死胡同,真湖再容纳不了半点灵气。
此乃修炼瓶颈,宠渡也晓得,却束手无策,琢磨良久,想到个可能,“万物阴阳,讲究个平衡,许是我只顾炼气,忽略其他?”故而后面四月,只专于一事。
以鬼气念力,滋养识海与蛮体。
而今,识海暴涨,神念远逾同辈,堪比玄丹初境。那先天妙相,亦凝实无匹,本自面无五官,却修得一双眼睛,状似柳叶,瞪得老大,神光炯炯,不怒自威,恰似画龙点睛,整尊妙相登时活了起来。
不过嘛,宠渡看罢,总觉着怪异,嫌弃得很,“只有对儿招子,算哪回事?”故以念力,化了个面罩,盖在妙相脸上,只露双眼在外。小改动,却显大变化,不单遮了丑,更添几分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