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言清羽炼得解药,正自欢喜,忽闻清啸传来。听声辨位,正是宠渡所在。山君讶道:“有变?!”旋身出洞。清羽紧随而至。
外间早站满妖众,望空驻立,俱不曾动,只看得下巴掉在地上。但见山顶之上、半空之中,正有灵气抟聚成团,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不见尽头。
山间众王大惊,聚议道:“此非吾族修炼光景!”“哼!确是人族不假!当真胆儿肥,敢来吾族撒野!”“这生欺人,若不与他个报应,不见我等的手段!”
另道:“不要忙!且看仔细,灵云所指,乃狮象王地界。”“没错!他必容不得人族犯境,想是别有因果。”“多说无益,且去看个明白!”
众王称善,各将法宝丢起,循息遁至,见二王,问:“府上可有人族做客?”狮象王道:“不是别人,正是那屠龙的小娃。”
众王大悦,皆道:“这却好!早闻你二人说道此子,奈何那日我等伤重昏迷,不及谢他,殊为憾事。”“今朝见此光景,果是少年豪杰,大有风采!”“此子三度入山,倒与吾族缘分匪浅。”“但此番既非破境,灵气怎有这等阵仗?当真奇哉怪也!”
话间,气团生变,上巨下小、上广下细,已作飓风之形,飒飒生风。怎见得烈风?有赞为证。赞曰:
霎时间天昏地暗,一会儿雾起尘迷。初起时尘砂荡荡,次后来卷石翻转。黄风影里,小妖乱窜;冷雾之中,大王心惊。善跑的东躲西藏,会飞的颠倒慌张。狮象王金枪定身,熊怪阔斧稳形,山君炉扇护躯,姑奶奶柳弦固体。这才是天地造化施猛烈,盘龙众修各逃生。只因少年化玄丹,通元增灵把功成。
却说那气团愈转愈疾,钻入洞来,将人裹在当中,像个蚕蛹。
宠渡始受灵丹通元之力,百窍澄明,千脉畅达,但凡灵窍所在,皆现层层气旋,只鸡子大小,却似无底洞渊,将灵气尽数吸入。
你再看那等灵气,倒真似个有灵之属。气入体内,如至无人之境,你推我、我挤你,各不相让,沿气脉分走百骸,争往真湖奔去,终汇作一股,汹汹然、涌涌然。其量巨,其势猛,只如翻江倒海,要灌满真湖!
细说真湖之内,连声裂响,天幕崩碎,磅礴灵力轰然砸下,似搬一片气海,来填此间元湖。
气融真湖,化气为元。此“元”,似水。水面延展,先广、后深,以至无垠,但叫真湖胜真海。
忽而,真湖乍起玉光,震荡不已,只震得风生水起,波飞浪涌。浪打浪,浪卷浪,浪翻浪,浪叠浪,一浪更比一浪强,抟起道道水柱,冲天而起。
天幕之外,有道光壁,与真湖等大,未见其薄,不知其厚。水柱似箭,射在光壁,怎料砰砰连响,没打穿,反散作灵元,复归真湖。
宠渡入定内视,看得明白,心想:“这光壁之上,便是另一真湖。若穿此壁,我入中境;若打不穿,仍复初境,怎叫小爷心甘?!”急忙催功,引真湖化箭,再射光壁。轰轰声中,光壁依旧,未裂丝毫。
打不穿?
打不穿!
打不穿……
分明触手可及,偏偏无计可施,宠渡攒拳切齿,好愁、好恨、好无奈、好不甘!
就这样?
小爷费这许多心思,岂能止步于此,仍做那个喽啰?!仍像兔子被人撵?!仍在山中躲一生?!仍不够格用命盘?!仍没能力找奴儿?!仍无本事寻爹娘?!……
呸!呸呸呸!都呸!
为了逍遥游,定要洞穿这光壁!
为了大自在,定要开出第二湖!
惟其如此,小爷方能,换个活法!
宠渡大笑三声,入定冥思,不困于情、不惑于心,再思破壁。“磨刀不误砍柴工!必得是利器,方可破它!”恍惚中,脑海十八般兵器闪过,三百六十行想遍,唯觉一物,可破此壁。
昔年妖墓内,那龙首老者手中,曾以神通幻化有物。
一柄板斧!
是了,就是这柄板斧。
感他心境之变,真湖澎湃,沸如滚汤,一声震天响,有只右臂自湖底破水而出,连天接地,通体生光。远观似擎天之柱,近看如无涯之山,气势磅礴,沛然莫御。
仅此一臂,便耗去半湖灵元。
宠渡闭目凝眉,极尽所能,回想那老者手臂,每寸皮、每方骨、每个角、每道弧,都不放过。忆所能忆,巨细无遗。
说来真奇!每当他忆起半点,那真湖巨臂与老者手膀,便近似半分。至想无可想、忆无所忆,两臂已无限相似。便听嗡声乍响,湖中巨臂顿颤,狂意散荡、霸气肆虐。何以狂霸?有诗为证。诗曰:
浑沌未分已先生,铸就玄功蛮体成。
开天辟地传万古,从来只为造化衡。
身殒道消意长在,奈何未曾破鸿蒙。
此恨绵绵无绝期,唯盼来者有其能。
却说灵元铸臂,终非那老者正身,其唯吾独尊的狂霸之息,宠渡只摹得一星半点儿,尚不及发丝万一。
但,纵只分毫,已有破天裂地之势。意气横扫,空中灵息荡存无几,唯巨臂独尊。
以此破壁,足矣!
宠渡暗喝:“斧来!”巨臂顶端,大手轰然紧握!握前,掌中无物;握时,玉柄横陈。湖中灵元翻滚,沿臂膀送入巨掌之内,延展玉柱,渐作板斧模样。
手一握,板斧现!
此斧,很是寻常,就是农家劈柴用的。
此斧,很不寻常。甫一出现,顿叫狂霸之息暴涨,狂意似刀,霸气似剑,只望光壁微蹭,就划有深痕!
机不可失,宠渡斩钉截铁,暗喝:“破!”殊不知,此番心境转合,正正暗合板斧之势,将内中狂霸之息尽数挥洒。他的痛苦与无奈、愤恨与不甘、不屈与决绝、桀骜与不羁,都化作锋芒,聚在斧刃。
便见斧刃有光。
此乃斗战之光!希望之光!胜利之光!自由之光!
说时迟那时快,巨臂挥斧就砍!虽有撑天之巨,却不见拖泥带水,真个干净利落!只见板斧砍将上去,有道闷响,光壁应声碎裂。
第二真湖,开!
却不见那狂霸之意止歇,依旧往上,打在第二湖天幕之上,咔咔声中,只打得细纹丛生,似轻戳一下,便可捅破。
更有那么极弱的一丝儿,几若无物,穿透天幕,由灵元裹了,沿宠渡右臂,聚在掌中,凝而不发。
所谓心随境转,意由心生,行随意走。只因此番冥思,他一番心神,皆沉在真湖领域,于外相毫不自知。故此不察,在真湖铸臂之时,自己的右膀,亦随之高举。那洞中灵气翻腾,也有柄板斧化出,被他紧握在手。
待湖中巨膀挥砍之时,宠渡右臂轻落,斩下一斧来。
这一斩,当真了不得!
却说天上灵气减半,狂风渐歇。山间妖众,又聚于洞外观望,不知内情。见半晌没有动静,那姑奶奶大急,要入洞去看。
山君阻道:“女娃莫动!你道行太低,若有变故,只怕难脱。本王代你走一遭!”狮象王道:“此番光景,颇不寻常,只怕小娃有些艰难。哥哥与你同去,进退有个照应。”
清羽谢过,二王望洞中来,走不几步,离洞口还远着哩,怎料灵感乍闪,心下咯噔猛跳,顿生出大恐怖。二王心知有异,急忙忙掠在一旁,回身大呼曰:“速散!”
妖崽子们虽不知何故,但见两位扛把子退如鸡飞狗跳,岂会不知好歹,顿作鸟兽散。想来往日里得令就跑,也是跑惯了的,不见谁撞倒谁、谁踩了谁,有条不紊,倏忽散个干净。
小妖都避开洞口,躲在两侧,探头来问:“大王何故如此惊惶?!”这话音还没落哩,崽子们纵是道行低微,也能觉着灵息骤变,没来由打个寒颤。
当此之时,在那洞中,宠渡落斧斩下。
顿时,乍响晴空霹雳,似……不容此举!想是那斧意太快,瞬忽无踪,反叫天雷没了靶子,不知该望哪儿劈。空中只干响阵阵,到底不见雷光下来。
但洞外,无有半点预兆,地上突然……多了道沟壑?!
只能说是“多出来”的。
只因此沟,来得突然。不过眨了一眼,沟已在那儿。眨眼之前,脚下土地还是整块儿,妥妥的。眨眼之后,大地已被此沟分作两半。
只因此沟,来得诡异。剖过竹子么?挥刀下去,破开竹节,砍出缝儿来,将刀一扭,你可见那刀缝在竹身游走。哗!竹子裂了。
嘁!小场面。
这沟不这样!出现时,不见石土飞溅,未闻半声裂响,连丝儿震动也无。好似这土地,被人抽走一块,迅雷不及掩耳,悄无声息,神鬼不知。更似那沟壑本自在那儿,反而大地无缺,才是众妖经年的错觉。
沟不宽,仅三尺三寸三分,一跃可过,但难窥其深。多长呢?自洞口延伸,断开半座龙盘山!
仅此而已?非也!
到这会儿,妖众忽闻轰轰水响,俱是不解,屁颠颠儿循声觅去,——嗬!,那茫茫墟海上,有道黑线,遥望无尽,早将大海一分为二。水流入壑,成两道水瀑,水声隆隆,半日方歇。
只因此,墟海水面降下一尺!时人皆以为奇,莫问其由,只以为,唯造化有此功!
此乃闲话,不题。
另说洞中不知外间事,宠渡得入中境,喜见第一真湖,玉光莹莹,似颗暖阳。怎料第二湖却是块旱地,不见半滴真元。有感半空灵气未散,哪里会放过,贼笑道:“跑得了?都给小爷回来!”
咔咔声响,宠渡将脉窍开至极大。窍外气旋,猛涨数倍,旋转愈疾,直如鲸吞海噬,洞中那点灵气怎喂得饱,还要吃洞外的。
大抵天道守衡,洞中灵气没了,洞外还多,自要来填补。又受那漩涡拖曳之力,灵气哪里遭得住,径往洞中来。这灵气氤氲成团,扯走一丝,带动一片,初时速慢,而后愈快,直如水落高崖,一泻千里。
正是久旱逢甘露,枯木再遇春。灵气呼呼钻入人体,转作真元,灌在真湖。不说满满当当,养鱼儿,——鲸鱼那种大个的,绝对绰绰有余。
宠渡喜得蹦地而起,出得洞口,狂笑三声,望天呼曰:“仰天大笑出洞来,小爷岂是蓬蒿人!”正乐着,耳朵早被清羽揪住,痛得惊叫唤:“姑奶奶!疼疼疼!”
清羽将丹药给他,笑道:“入个中境,就嘚瑟得人模狗样,老娘不让你疼几下,小贼不得飞龙上天?!”见他不解,叹道:“就说没了老娘不行,你还不信!一朝得意,可是忘了苟仓的丹毒?”
宠渡拍脑悔道:“哎呀!果忘了此事!此药可解那丹毒?”要谢那姑奶奶。清羽挥手比划道:“别说谢!小贼记住喽,欠老娘两条命耶!俩命!”
宠渡一时苦笑,“那日自在前辈替我拔毒,不曾去了那狗道的毒?”清羽答道:“难说。让山君验验便知。”即问山君。却不知山君作何说道,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