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无论斯麦尔有没有投敌，和莱恩都没有关系。莱恩只是与斯麦尔同村，仅此而已。然而可惜的是，不是所有人在失去一切之后都能冷静思考：在失去家园、亲人、朋友、工作等一系列占据着他们平常生活的东西之后，他们需要发泄诸如怨恨、愤怒、报复等等负面情绪，而不会去管这会对别人造成什么影响和伤害。
在他们没有办法抓住斯麦尔并报复他的时候，莱恩——这个斯麦尔的同乡，则成为了最好的替罪羔羊……
“绞死他、撕碎他……”在一片情绪激动的人群推搡中，士兵也渐渐难以维护秩序。要不是这个营地的首领在他们心中还有不低的威望的话，连士兵们都想撕碎莱恩。
“首领来了，首领来了……”伴随着人群的欢呼声，10多个大汉步入乱哄哄的人群闪开的通道，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肌肉发达且满脸长着的大胡子从而显得有几分凶恶的壮汉。那大胡子首领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因果，他先是看了看情绪激动的人群，又看了看仍在喃喃自语的莱恩，垂下眼帘犹豫着什么慢慢陷入了沉默……
或许是大胡子沉默的时间太久，又或许是失去家园的突变让人群失去了耐性变得像野兽一样暴躁易怒，见大胡子迟迟没有说话，人群渐渐开始鼓噪起来：
“首领，难道你不想吊死他？”
“天啊，这是个恶魔，恶魔……”
“我要报仇，放开我，别拦着我……”
……
要不是在这儿多少还能吃上点东西；要不是这个首领指挥他们与莫瓦公国的小规模军队打过几场胜仗，要不是这个首领在这支小军队里还有那么点威望。只怕连那些士兵都要自己动手了……
“我宣布，”大胡子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抬起眼睛开口了，人群定定地看着大胡子，听他说些什么：“将在今天中午最热烈的阳光下，吊死这个恶魔！”说完也不理会听到命令后欢呼的人群与士兵，转身带着身边的侍卫离开了人群……
大胡子静静地坐在远离了人群的一棵树桩上，沉默不语。旁边的10来个大汉却欲言又止……
“说吧，”大胡子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想说点什么。”
众人互视一眼，一阵眼神交流之后，一个身材也同样高大但略显瘦削的大汉走上前一步：“首领，我们并不是想置疑你的权威，只是，那个小子与斯麦尔只是同村的一个村民而已，他是无辜的，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
“无辜？一个无辜的普通的村民身上揣带着50个金币？能告诉我他哪来的么？”大胡子的眼睛看往别处：“足足50个金币啊，我们要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能赚到？”
瘦削大汉无力地垂下了头，是啊，50个金币啊，能买多少食物和武器？营地里已经快断粮了……这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或许我们可以只留下金币，放他一条生路。这句话到了他的嘴巴里又咽了回去。
现在正值战乱，把这金币留下来，又让那个村民到哪里去生活？这与杀了他又有什么分别？可我们建立这支起义军的初衷不是为了击败莫瓦公国的侵略，回复自由、平和、快乐的生活吗？我们这样做只怕与莫瓦公国的军队纪律相比也不如吧，难道我们也要慢慢沦落得和其他山头上的各支起义军一样成为土匪？
大胡子看出了瘦削大汉的挣扎，他挥挥手，让其他人先退下去。然后看着瘦削大汉推心置腹地说道：“莫内塔，你已经不再是弗劳里城的门卫了，你现在是我们自由军的副首领。你要适应你现在的新角色。不，不止是你，还有我，还有其他所有人，都要适应自己现在的新角色。其实有些事情做与不做并不完全取决于我们个人的喜恶，而有些事情对与不对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莫内塔（瘦削大汉）抬起来头看着大胡子，仿佛在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
恍惚之间，大胡子突然觉得莫内塔的眼神有些刺眼，他转过头去，避开了莫内塔的眼睛，继续说道：“你我都是这场亡国巨浪里竭力挣扎的一叶帆板，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覆？下一刻？我们需要壮大自己，有时候就不能太心软。现在人民已经把这个村民当成是和斯麦尔一样的叛徒来看待了，如果杀死这个村民能让我们军队的士气提高的话，那我愿意去做，就让历史把骂名都负在我身上吧。我亲自动手……”
说完大胡子直接转身离去。似乎是转得太急，一下没站稳，身体猛烈摇晃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远远地走开了。
莫内塔呆呆地看着大胡子远去的背影，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想起来以前在弗劳里城的同伴，那个矮个子门卫克南对他说过的话：“相信我，莫内塔，无论你现在坚信你将要去参加的那支起义军有多么崇高的目标。最终都会因为生存而陷入一滩烂泥之中，除非你们放弃良知……”
莫内塔低下了头：克南，你说得对，我们营地最近的状态越来越不妙了，食物都已经快要供应不上了，饿死的人越来越多。而莫瓦公国的军队对我们也越来越注意。也许覆灭就在下一刻……
那么现在到底应不应该放弃良知去杀那个村民？以求得喘息之机？
生存与良知之间不存在选择问题。任何一个试图选择的人都会陷入深深的挣扎之中……
***
此时莱恩已经回过神来了。他看看在营地中央临时为自己搭建绞刑架，又看看那群衣衫褴褛的难民和士兵。绳索绑得很结实，他刚刚已经试过了，挣不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他们是想绞死我。可我真的不想暴露自己是一个亡灵巫师的事实。可不用亡灵魔法，又怎么逃走？如果使用亡灵魔法逃脱之后呢？一直逃下去？
或者，为了避免暴露亡灵魔法师的身份，把他们都杀光？
不，莱恩打了个寒颤，我不能这样做。
莱恩转头向一个看守自己的卫兵喊道：“叫你们首领来，我有话要说。”
那士兵抬抬眼皮子，嗤地笑道：“你以为你是谁？想见我们首领就能见？”
“嗯！？”莱恩皱起眉来，盯着那个士兵。他本来就因从小受到的教育就让他颇有几分贵族气息，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诸多次在生死边缘游走，眉宇间隐隐约约已经带有几分杀气。现在的他一作势，那气质与普通人截然不同。
看得那个士兵不禁心里有些发毛，心中暗想：看这小子这副样子倒像是个有来头的人。要不，去通报一声也没关系。反正他就要死了，就当做好事。想到这，便“哼”了一声，说道：“也罢，看你马上也要死了，老子倒是好奇你想说些什么。”说完自顾自地去了。反正这村民被绑在营地中央，也不怕他跑了。
片刻后，那个大胡子独自来到莱恩身边：“你找我？”平白无故处死眼前这个少年，他其实心里多少有几分心虚，要不然也不会过来了。其实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几分心虚，尽管他们不会承认这一点。
“你放我走，钱我不要了，其它东西还给我。”莱恩看着那个大胡子，仔细打量了一会眼前这个大胡子，犹豫了片刻，又诚恳地说道：“我不想伤害你们，别逼我动手。”
在他自己看来，这其实是句实话。这个首领应该是这个营地的最强者了。看上去最多也就是个基础巅峰期的战士。只比自己本身稍强而已，和巴多差不多的实力。
可他其实现在是个初级中阶的亡灵巫师。他现在能同时召唤并精确控制超过20个相当于基础初阶斗士实力的普通骷髅。更何况还有带有强烈攻击性的亡灵魔法的辅助。考虑到营地里那些难民根本就没任何战斗力，而那些普通士兵大部分连基础初阶都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护自己安全逃离，实在也不难。唯一顾虑的无非是自己不愿意杀伤无辜的人和暴露自己亡灵巫师的身份而已。
听到莱恩的前半句话不要钱只是想走，大胡子其实心里有几分意动。虽说杀这个村民多是出于生存考虑，可毕竟做这种事是多少要昧点良知的。正当他盘算着怎么找个借口的时候，却听到年轻气盛的莱恩后半句话，一下子把大胡子激怒了：好家伙，你都这样了还敢威胁我？我是吓大的？
大胡子冷笑道：“钱，我们要了，命，你也得留下。”
莱恩摇了摇头，看着大胡子：“你真的确信么？”
大胡子仔细打量了莱恩一番，从之前和这家伙打斗的士兵描述及现在看来，也就是个基础高阶的战士。口气倒是这么大。虽说肉眼打量会有偏差，但这又能差到哪儿去呢？自己身边那些随身的侍卫基本都是基础中阶以上的，自己则是个基础巅峰期的战士，更何况这小子现在还被绑着。想到这，大胡子便笑道：“当然，你有什么能力给我意外呢？”
莱恩心中一阵犹豫，我该怎么做？我想生存下来，可我也不想伤害这些无辜的人们，他们已经够可怜的了，做人应有起码的良知；但只要我召唤出骷髅来，就难以避免死伤，而一旦暴露了我的身份，则意味着我将会面临无穷无尽的追杀……
在生存与良知之间剧烈挣扎的莱恩沉默了一会，猛然抬起头来：“我告诉过你，我其实是个魔法师么？”
随着莱恩的话音刚落，莱恩身边的空间骤然扭动弯曲起来，只一瞬间空气中便隐隐笼罩上了一层阴森森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