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国光又回到了东铁公司,回到老虎口的岗位,李武联合一帮人来嘲笑他,挤兑他,称他是傻瓜,笨蛋,暗中破坏他包管的道岔,让行经此道岔的列车脱轨……他气愤之极,向调查人员揭露真相,却怎么也争辩不过李武一伙人,他一着急,想动手打人,却被李红卫拦住。吴良指挥一帮员工拿着杀猪刀来砍他,他举起一颗手榴弹,要与他们同归于尽,那帮怕死的家伙马上逃得无影无踪,他正得意,手榴弹在空中爆炸了,把凝固的空气炸成一块块碎片,散落在地上,像玻璃渣子一样晶莹闪亮,他踩在上面,脚底被尖利的固体刺破,殷殷流血,他又惊又气……
原来是南柯一梦,他揉揉惺忪的睡眼,思绪仍在梦中,周围黑乎乎一片,不知自己身居何处?他定定神,想一想,才发觉自己躺在保险公司的宿舍里。他觉着胸口有些憋闷,慢慢蜷起身子,大脑里仍然晃动着那群人影。“轮岗放假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做这样的噩梦?”他郁闷地想。他实在不愿再回到过去,不愿回顾那段地狱般的日子。他原以为几个月的离岗已经缓解了自己紧张的心态,但实际上毫无改变,老虎口已经给他烙下深刻的印记,仍然虚拟地折磨着他。“人生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他叹了一口气说。他转念想到蔡红,心情才稍微平静了些,也许她是上天给他的安慰,使他不至于被生活挤压打垮。人生总有活路,失去那条,得到这条,这也算世界的公平。
近两天蔡红心事重重,上班无精打采,王国光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淡淡一笑,回说身体有些不舒服。王国光以为她来了例假,也没往心里去。
随后一天蔡红没来上班,王国光隐隐感到不安,总觉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犹犹豫豫给蔡红打一个电话,服务台告知对方已停机。他胡思乱想,无聊地整理客户的资料,一整天他的心思全在蔡红身上,想她为什么没来上班?想她的电话为什么停机?想她可能出现什么意外?想他俩的事情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下班回宿舍的路上,他脑子里一团糟,上楼梯时,心思涣散,左脚没踏住台阶,重重摔了一跤。右腿被大理石的棱角磕得生疼,腿棒骨像断裂一般,他呲牙裂嘴站起来,轻轻抹开裤管一看,哎呀,妈呀!胫骨处被蹭破一层油皮,血珠正密密麻麻往外渗。王国光皱起眉头,自骂一句:“真他娘的倒霉!”
他扶住楼梯,拐着腿脚往宿舍挪动。楼道里碰见了收银员小祁,问他怎么了?他苦笑说不小心摔了一跤。小祁热心把他搀回宿舍,扶他坐在床上,看到他胫骨部还在渗血,劝他去医院检查包扎一下,他说没事儿,养一养就好了。小祁准备去外面吃饭,他掏出二十元给小祁,让他捎一盒快餐回来。
第二天早晨,他挣扎穿好衣服,拐着一条腿去了办公室。任经理在楼梯口碰上他,关心地问:“国光,你的腿怎么啦?”
他笑了笑说:“不小心碰了一下,没啥事儿。”
任经理盯住他问:“真的没事?腿脚若是不方便,就回宿舍躺着去,腿好了再来上班。”
他说:“真的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任经理见他这样说,交代道:“蔡红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这阶段的工作得你一个人做了。”
“什么?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我怎么不知道?”他惊异地问,心里预感事态不妙。
任经理也惊异,“她没跟你说?”
“没说。她有什么事?”
“来电话没说原因,就说请假。”
王国光“哦”了一声。
大厅里有人喊任经理,任经理应一声,伸手拍了拍王国光的肩膀,转身往大厅里去了。王国光为蔡红担心,躲在楼梯一角,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电话还是停机,明摆着蔡红在躲避他。他叹一口气,敏感意识到,他和蔡红的关系遇到了麻烦,这让他神情沮丧,好不容易才有了成家的愿望,一盆冷水又把它浇凉了。他想:这可能是命,自己天生就是打光棍儿的命!
他觉着自己很愚蠢,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已是半截老汉了,居然还想着恋爱,简直异想天开!谈恋爱是需要资本的,自己有什么资本?有钱?有才?年轻?漂亮?一样都没占。他觉着自己是个小丑,是个可怜虫,尽做不切实际的梦。
他心里泛起一阵儿苍凉,猛然又生出辞职的念头。
晚上,王国光忧心忡忡,无聊地躺着床上看书,手机铃突然响起,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出一条短信,打开内容,是蔡红发来的,上面写道:“国光,咱俩的事我和我女儿说了,她不同意我再婚。我实在没办法。对不起,请你原谅!”
王国光看完,苦笑一下,“唉——”了一声。结局不幸被他猜中了。他给蔡红回复了信息:“没关系。这件事你别放在心上,女儿不同意,我们就是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我不介意,你不必为难。”
不一会儿,蔡红的信息又传过来:“谢谢!我们还是朋友。”
他心里释然了一些。他了解做人的难处,做男人都这么难,做女人就更不容易。他理解蔡红,结婚大事不是她一个人做主,她要征求亲人的意见,顾及亲人的感受。这样一想,倒觉着人性也有高尚、光彩的一面。他为自己如此宽容而自豪,甚至为光明磊落自我感动。他自言自语说道:做人总得像个人吧,总得有个人样儿吧,不能为了自己,什么都不顾吧。他想到了李武,那个心肠毒辣的人,把利益看得高于一切,在他身上多是动物的习性。那样的人,他宁肯不做。不知怎么,一想到人性的时候,他总联想到李武。
过了三天,王国光觉着小腿好利索了,就写了一封辞职信,委托小祁转交任经理,他要在蔡红上班之前离开保险公司,避免见面后尴尬。任经理前天去外地开会,王国光等不上他回来。他决定好的事情,一天都不想拖。他在辞职信里,把自己的想法陈述了一遍,请任经理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