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火火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许开言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城市灯火初上，街道行人熙熙攘攘，马路上车水马龙。这个时候要是站在高处往下看，一定能看到一片流光溢彩的漂亮景象。可谁又知道那一个个会移动的小房子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呢，这个车里的中年男子可能是赶着回家和妻女共进晚餐，那个车里看起来像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听着广播聊着天，还有很多人拥挤在公交站牌前焦急等待着能把他们带向目的地的公交车。
曾经，她和蒋静也是这样等着回家或是学校的公交车，把对方送上车互相挥手告别，曾经她和蒋静也像路边经过的女生一样互相挽着手讨论哪里又开了什么店有时间一起去逛，曾经她和蒋静也像前面的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一样抱怨着老师布置的试题太难，作业又要做不完，曾经她们也一起说起要考同一所大学住的近一点，当彼此的伴娘，生了孩子要称呼对方为干妈，曾经……
原来时间从来都没有白白流逝，它带走些什么，也会留下些什么。变得是我们，我们每一年每一月甚至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她记起蒋静第一次谈起她喜欢的男生，还曾经问过她：要是我们喜欢上了同一个男生怎么办？好像好多女孩子都会被问起这个问题，真是不知道她们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温火火不假思索：当然是朋友比较重要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兄弟如手足，女人似衣服，既然他们男生都这么说了，我们为什么又要把他们看的那么重要？
这个世界不会有人因为失去谁就活不下去的，温火火深谙这个道理。可她没想到她的这个答案换来的是她的好朋友认为她自私，冷血。人本来不就是会偏爱自己一点么？你看看身边的人，那个不是先考虑自己多一点啊，就连爸爸妈妈，就连爸爸妈妈也是会考虑自己的终身幸福多一点啊。
她嗤笑一声，想到当初那个被班上大部分女生所排斥，不断在操场上跑圈，不断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不断小心翼翼去讨每个人愿意靠近她的人的欢心的傻姑娘……够了，够了，如果真的会有时光机，她一定会回去抱住那个孤单无助的女孩，告诉她，你没错，你不需要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就勇敢地去做你觉得对的事。
她想起，每次都是她充当贴心姐姐的角色，想到蒋静很多次的不分时机不分场合肆无忌惮地消耗着她对她的耐心，她从来不会想到她的那些自以为直率的言语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呵，她真羡慕她，那个拥有幸福家庭的女孩，被宠坏了的女孩，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围着她转的女孩，她怎么敢说她自私，自私的那一个不是从来都是她么？那好，她就坐实了她说的，自私，冷血一次，既然不适合做朋友，那就不做了罢，这么多年，其实她早就累了。她也不小了，该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给她无限次地原谅的。
她停下来，转身看到跟在她身后的许开言，她朝他一笑，等他走过来之后开口：许先生，能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吗？许开言伸展双臂，轻轻环住她。
温火火把下巴搁在许开言的肩膀，闷闷地开口：许先生，你说，是不是每个人都要为他过去所犯下的错误买单？
许开言怔愣了一下，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读了这么多年书，也讲过一些大道理，可说实话，他并不想拿那些所谓的大道理来搪塞她，他觉得她可能只是想要倾诉，并不是什么过来人的经验之谈，他静静地等着，等她说出接下来要说的话，果然，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肩膀处好像传来一阵***哭了？
温火火接着说，声音有些哽咽：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哪儿做错了，我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啊。小的时候，妈妈说我要做个听话懂事的乖孩子，要不然她就不要我了，然后我就听她的做个懂事听话的小孩，可，可她最后还是走了，爸爸说我要优秀，我也很努力去变得优秀，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就可以的，我还是让他失望了。还有，还有那些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人，也都一个个离开了。温火火吸了一下鼻子，接着说：就连，就连顾小童，他说他喜欢我，可再喜欢又能怎么样呢？他还是能转身就喜欢上别人。宋豊，他难道就不会喜欢上别人吗？杜燕子，我是真的没想到，她，她也会喜欢上宋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我讨好每一个人，我害怕她们会不喜欢我，我害怕最后又被留下我一个人。可是没有用，你说，人心怎么就捂不热呢？还有，就连晏远，我那么喜欢他，喜欢到连女孩子的矜持也丢掉，喜欢到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可是呢？他，他可能只是想上我吧。
温火火看着许开言，目光悲哀又忧伤：许先生，其实，那天晚上是你吧？我记得吴丹对你的描述，还有你身上的味道，你那次见我表白被拒了然的眼神，其实你都知道了吧，你也都看见了，你看，我是不是很可怜？没有人愿意喜欢我，就连我最后一个朋友都要离开我了，她，就是刚才那个姑娘，她是见证过我一整个青春的人，可是你看看她对我的评价，冷血，自私，可怜，许先生，你也觉得我可怜是么？你是来可怜我的么？我不要你们任何人的可怜，我要的是爱，是纯粹的爱，你爱我吗？许先生，你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可是，你敢说，你爱我吗？
许开言看着这双充满绝望的眼睛，他爱她吗？他不知道。他又能怎么回答呢？说爱她？小姑娘又不傻，再说，他也不想骗她，什么是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到底还是没有回答，他只是帮她擦了擦眼泪，说：走吧，我送你回学校。她现在可能更想要一个人待着。温火火闭了闭眼睛，她想，还好，他没有选择欺骗她。
送温火火到宿舍下，看着她上了楼。许开言转身去了教师公寓，收拾要带走的东西，已经办过离职手续，没理由继续赖下去。东西很少，他一只手就能拿完，剩下的就不要了吧。
回到车上，许开言扯了扯领口，他突然很想抽烟，翻了翻，果然让他找到了邵帅留下的一盒烟，呵，还是那个牌子，还挺长情啊。许开言拿出一支准备抽，才记起没有火。算了，他凑近嗅了嗅，然后拿在手里转来转去。他开始思考温火火问他的那个问题，爱她吗？
第一次见她是被她眼里的光所吸引，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有那么悲伤的眼睛。她也很勇敢，他想起自己当初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藏着掖着不敢告诉她，可最后呢，被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拒绝。少年人脆弱的自尊心呐，他其实已经想不起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子了，却还清晰地记着当初被拒绝的难堪。就在几天前，听说有初中同学聚会，还想着那个女生会不会去，其实也不是还想着她，而是，想看她再见他会不会后悔当初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人心，总是贪心不足。就像他明明已经有了女朋友，却还在想着以前拒绝过自己的女生会不会回过头来喜欢他。嗤笑，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还放不下。
他突然想到，他在温火火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跟她表白，还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后来相处久了，觉得这个姑娘也不错，温柔，大方，挺适合结婚，他毕竟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了，凡事考虑的都比较现实。可是，从头到尾，他好像都忘了问她想要什么？跟他一样只是需要个适合结婚的对象吗？她还那么年轻，还有很多选择，他甚至都不了解小姑娘喜欢什么，突然觉得这事儿做的挺不厚道。
其实他一直觉得这姑娘跟他有点像，他何尝不是一个人跌跌撞撞过来的。突发灭顶之灾，家庭破碎，他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虽说是祖孙隔代亲，但毕竟不是爹妈啊，天知道他有多妒忌邵帅，就算邵帅被邵叔叔揍得满院子都能听见他的鬼哭狼嚎，他也只是羡慕，他做梦都想他爹能这么揍他，让他少活几年他都乐意。可是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你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去了，过不过得去都已经是过去了。没有谁的长是不经历伤痛的，呵，只有当你真正经历其中，你才能知道有多痛。他无父无母，爷爷奶奶对他高要求，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只要做错一点事，就会被别人说：你看他无父无母的多可怜，做错事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呵，他才不稀罕他们的原谅和可怜。朋友，说起朋友，他又有几个朋友，邵帅虽然是从小玩到大的，但却从来不是一个合适的倾听者。当然他自己也能想得通，别人又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一切，凭什么要求别人对你所说的感同身受。
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她和他还挺搭的，不是说。两个寒冷的人要相互抱团取暖么？反正既然遇上了，他就不会轻易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