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汤按下开关。
电流被阻断之后灯光的熄灭,有那么一刹那还能闻到光明的滋味。黑暗中他静静地坐着,就坐在余子雄的椅子上。
结实而又柔滑的皮质手感,紧紧地包裹着手心,仿佛天下在握。
“这个位置就那么好坐吗?”
阿汤叹息着,好像在问眼前的空气,又好像在问自己。
“你觉得呢?”对面的沙发上传来一声淡淡的诘问,突兀却又简单。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阿汤好像已经知道自己眼前坐的是谁,眉头轻轻皱起,却坐着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他好像自动忽略了这个问题,缓缓开口。
“你看这眼前的一切,高楼大厦,黄金白骨,所有的能够编织成这帝国的一块块拼图.........像不像一个个挣脱不开的笼子?”
黑暗中的人并不说话。
阿汤自顾自一笑,是那种嘲讽式的蔑视。
“大笼子套小笼子,一层.....又一层。他其实就是在这监狱里呆了几十年。”
“你是在同情他吗?”黑暗中的人突然开口。
阿汤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那种扭曲和挣扎,痛苦和解脱都藏在眉眼下,在黑暗的遮蔽中悄悄地化作一点点的冷酷和孤独。
“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不会被人同情,只会被人尊敬。”阿汤的语气突然变得锋利且尖锐,如钢刀划过天际。
“我不会让他受到伤害的,哪怕一点点也不行。”
黑暗中的人听完沉默着,但可以听出那种奇怪的牙齿摩擦的那种刺耳声音,像是在愤怒,又像是在悲痛。
“你忘了自己是谁!你忘了仇恨!你..............”他的语音有些颤抖。
阿汤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做了这么多事,一件件,一桩桩,我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你一点点摧毁着这个帝国!但是有的人确实该死,他们的存在像腐肉,像病菌。”
他的语调扬了一扬,站起身来,走到了黑暗中去,站在了那个人的面前。
“其实你做了我想做但又不能做的事,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但是你不该对他也有别样的心思。你知道吗,其实...........”
阿汤突然笑了起来,无声,诡秘。
他一把掐过那个人的脖子,在掌中感受着血脉的跳动。
“其实在我眼里,你也不过和那些人一样,如果你的存在,还继续威胁到他,那你只会有一种结局,那就是死!在我们这种人的命运里,没有亲人,更没有亲情,别再拿那些恶心的眼神和两个破烂的牌位来要挟我!你.......明白吗?”
黑暗中的人被掐着脖子,呼吸渐渐有些粗重,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一双大手上的力量在增加,逐渐压迫着喉管,挤出空气。但他并没有感觉到害怕,甚至有一些兴奋。
这些年的仇恨不比这样的压迫更重吗?
“你.............只不过是..........他的一条狗罢了。你不去,他自己也会去的。”
阿汤脸上笑意更胜,却在突然之间松开了手上光滑的脖颈,看着眼前的人趴在沙发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闪起快意却又痛苦的光。
“我知道你今晚摆了纪东一道,把他的行踪透露给了警察。但是你觉得我会傻到让老板真的去赴纪东的约会吗?”
阿汤转过身去,继续向更黑更深的地方走去。
“等纪东一死,警察的线索全断,他们也就暂时不会查到你身上。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黑暗中的人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乎没了呼吸,如果不是因为身影一起一伏,可能都觉得他已经就此死去。
“你以为他除了你,就没有再养别的狗吗?我的好大哥!”过了半晌,黑影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着牙呢喃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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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和畅,天鼎酒店的门外,微醺的余子雄坐在车里,闭目不言。
“老板,现在去哪?”司机轻声问道。
余子雄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松开了脖子上的扣子。
“去盛世雅苑。”
司机应了一声,朝东南方向开去。
由于到了晚高峰,路上很堵,所以车行驶的很慢,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到盛世雅苑的门口。
“停下吧。我一个人上去,你下班了。”余子雄终于睁开眼睛,带着一丝醉意随口吩咐着司机。
“老板........还是我送你上去吧。”司机听到余子雄这样说,眼珠一转,连忙献殷勤似的回了一句。
“不用了,你回去吧,我一个人上去。”余子雄摇摇头,自己推开车门,迈步走进了小区门口。司机目送余子雄的背影消失。思考了一下,拿出手机拨通了号码。
“喂,阿汤哥吗?老板到二号公寓了,嗯........我亲眼看着他上去的.......好,我知道了。”司机断断续续地通话二十秒,才挂了电话。但他并未直接开车走人,而是把车倒了个方向,停在了不远处的街角十字路口。
远处的一辆白色汉兰达静静地停在路边,车内司机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带着一副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双眼紧盯着十字路口的宾利,墨镜男眼见车停下不动,才伸手掏出了电话。
“车没走,停在路口了。”墨镜男轻声朝着话筒讲到。
电话那头清晰地传来余子雄的声音,好似发出一声嗤笑,过后才说道:“嗯.....你来后门接我,别惊动他。”
墨镜男点点头,挂了电话。汉兰达轰然发动起来,打了个拐弯,擦着宾利车急驶而去,留下一串尘土。
....................
黄达明的眼镜脏了。
弄脏它的是自己的泪水。
哭是无声的,就那样一点点地从眼睛里挤出水来,营造起连他自己也感到莫名的悲痛气氛来。不知是出于对死去灵魂的敬畏,还是对自己浮萍飘摇的嗟叹,有那么一刻,黄达明甚至觉得自己真的是伤心的。
“你是个好演员,明叔。”背后的灯光里,高大的人影抚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语气飘然。
黄达明却还是自顾自地一板一眼完成着自己的动作,上香,鞠躬,默哀。他丝毫不觉得“好演员”这样的词汇是一种嘲讽,或者说这种嘲讽未尝不是一种赞誉。
“你叔叔的头七,总是要淌几滴眼泪的,你不哭,我就替你哭了。”再直起腰版来,黄达明感到自己又变回了那个精明的‘黄先生’,那个心里无时无刻不再打着算盘的‘明叔’。
他略感踏实。但随即又皱起眉头来。
“外面现在全都是警察,你说大哥雄他,还会来吗?”
纪东看着和自己叔叔差不太多年岁的这个老人,心里忽生敬佩之情。一个躺在盒子里,一个还站在面前,高下立判。
“一定会来的,明叔,他是大哥雄,所以他必须来。”纪东的眼神又有些飘忽不定起来。
“如果真的他来了,我可要佩服他了。”黄达明道。
纪东微微一笑,“他比你们有胸襟,本来就值得佩服。”擦了擦额头,他把手放到鼻子前嗅了嗅,又说道:“前段时间你们在海关丢了一批货........不!准确地说是你自己捅了篓子,却要大家一起来填这个窟窿。大哥雄一个人承担了损失,你们还要背地里说他的不是,他跟你们计较过吗?”
黄达明的眼神立刻变得深邃了起来。
“怎么替他说起话来了?你这不像是要给你叔叔报仇的样子!”
纪东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就事论事而已,杀一个人,并不代表就要看不起他。倒是你,明叔,这次也挺让我看得起的。”
“怎么?”
“明知道外面全是警察,你还敢来,我是万万没想到。”
黄达明低下头,也笑了笑,“呵呵,机票就在明天早上,过的了今晚,我远走高飞,过不了今晚,横竖是死。况且这么好看的戏,我怎么能缺席?”
“是吗?明叔。我不得不再说一次,你可真是个好演员。”纪东眼神玩味地看着墙角边的一掌四方小供桌,桌子上摆着一块新刻的灵牌,罗炳昆的名字赫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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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很难有这么清凉的风。但是蚊子却好像练成了他们祖传的最强秘技,隔空吸血。我的手臂上已经被叮了几个大包。
“后面靠山的地方让赵剑他们盯着,估计现在已经被蚊子咬成泡芙了。”林队笑着调侃道。
我背对着巷子,把后视镜调到一个可以大概看清背后的角度,可以清晰地从镜子里看到三三两两穿着凉快的居民捧着西瓜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吃的香甜。
我吞了一口口水,心里想着,等到我们待会儿抓人的时候,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话说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心底里竟然不知不觉地有一些紧张起来。
以前做单子的时候,也会观察地形,会考虑到路线,时间,甚至天气。却唯独不会在意这些与事件无关的行人。现在一想,心底里竟生出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来。
“等会儿行动的时候你和我打头阵,尽量不要开枪,堵着他们,别让他们威胁到群众。”虽然我已经不能算是新手,但林队还是不放心地叮嘱着,显得严肃且沉重。
“嗯...............我明白。”
看看车里的电子表,十点三十五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