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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尽信书不如无书

推恩令是主父偃一生政治的闪光点,但却并非他的全部政绩。

刘彻是个很有野心的帝王,他不会放心的把权力交出去,可是自己精力有限,无法面面俱到,只能交给丞相等人处置。

于是刘彻想了个聪明的主意——内朝。

所谓的内朝,类似于如今的智囊团,为君主决策提供方略。以前也有智囊团,不过并不如刘彻一样,将团队固定化。

主父偃成为内朝的谋士,他直接影响刘彻,地位虽不如公孙弘,但对朝政的影响力一点也不低。久在核心,主父偃有了一种错觉——自己是非常重要的人,能够决定王朝走向。

是啊,诸侯王威风吧,可是主父偃只要动动嘴皮,就可能剥夺一个诸侯的王位;卫青、霍去病厉害吧,主父偃动动嘴皮,就能向猎人指挥猎犬一样,调派他们。

功成名就后,主父偃也开始膨胀了。有人劝他说,做大臣的要谦逊,不然无法长久。

主父偃说,大丈夫生食九鼎,死亦九鼎而烹。

当年伍子胥鞭尸雪恨,申包胥托人对伍子胥说,你这样做不觉得倒行逆施吗?

伍子胥说,我一把年纪了,倒行逆施就倒行逆施了。

主父偃和伍子胥一样,都是追求快意恩仇的人,听起来虽然大气磅礴,气势凌人,可真心不能长久,最好的结局是急流勇退。

伍子胥不愿意,他帮夫差帮到了最后。

主父偃不愿意,他困穷大半生,事业刚刚起步。

主父偃发达了,平日里虽说蔑视王侯,觉得是吃铁饭碗的,可是内心还是羡慕的,想着让女儿嫁个诸侯王,也算光宗耀祖了。

西汉初,太多后宫发迹的例子了,无怪乎主父偃这么想。

王太后想将自己家的女儿要出嫁了,就找了一个宦官徐甲做媒人。徐甲是齐国人,于是郑重介绍了齐王,要出发前去搭线。

主父偃听后,将徐甲兄请过来,对他表示嫁一个是嫁,两个也是嫁,正好自己女儿也到了年龄,麻烦你老兄一并送进齐王宫吧。

不得不说,此事是有先例的。

秦穆公将女儿怀嬴嫁给晋文公,顺带还送了很多女人陪嫁。秦晋之好,秦国屡次嫁女儿到晋国,都送了不少其他女人,有的可能是秦国宗室女,有的则是秦国大臣的女儿。

女儿出嫁在外,形单影只,有几个朋友总是好的。而且从投资的角度上,多个人就多份保障,不一定谁最后能怀孕生了男孩。

怀嬴嫁给重耳后,并没有生下孩子,然而她的姐妹却生下了孩子,后来还跟晋灵帝争夺过国君之位。

此事在主父偃看起来是美差,他本是齐国人,女儿嫁给齐王,虽然只能算作是妾,不过未尝没有翻身的可能。

主父偃深得刘彻信任,徐甲自然不愿得罪,当即拍了胸脯,表示一定尽力。

此事若成功,主父偃就欠了徐甲一个人情,那么将来徐甲有事,主父偃就要利用自己的身份帮徐甲一个忙。

怎么帮呢?

刘彻的奶妈犯罪,便向刘彻的身边红人东方朔求情,希望拉自己一把。

东方朔说,陛下残忍刚愎,我身为近臣为你求情,你反而更倒霉,到时候你一言不发,我自有妙计。

奶妈向刘彻告罪,而后依依不舍的离开。

刘彻心中不忍,可是碍于国法。他本人是帝王,代表着正义,有自己的难处。

东方朔斥责奶妈说,你还不快走,陛下如今年长了,还需要奶妈干什么?

刘彻听后立即召回奶妈,免除了她的罪过。

朝廷有人好做官,并非一句虚言。都说伴君如伴虎,要是犯了错没人帮自己,那么下场一定很惨。

所以人们都喜欢有权势的时候卖人情,这样落了难才有人救。

遇到这种事,别说刘彻了,连包拯都被蒙蔽过。

《梦溪笔谈》中有一则故事,说是有人犯法应当严惩,还落在了包大人的手上,那是铁定倒霉了。

那人便向衙役求情,衙役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用刑的时候,那人拼命叫喊,衙役就打骂他。包拯见后不爽,以为衙役有卖弄职权之嫌,于是矫枉过正,对犯人从轻发落。

人情能将很多东西冲击的七零八落,任何跟人情作对的人,都将陷入罗网之中,受到牵制越来越多。

统治者面对这种情况,于是启用一些公正严明的清廉官员。可是大浪淘沙,他们终究不能挽回局势。

于是有了另一种替代——程序。

A拿着父亲的存折到了银行柜台,要将存折里的钱取走。

柜员:你有存折密码吗?

A:我们是父子,你看我户口本都带来了,还有身份证。

柜员:不好意思,没有密码不能取款。

A:帮帮忙,我父亲住院了,昏迷不醒,急等着这笔钱交住院费呢。

柜员:真不好意思。

A:这可是我的救命钱啊,麻烦你行行好。

柜员:我们不能违反规定。

A:你们经理呢,我跟你们经理说。

经理:您好,按照规定取款必须有密码才行,我们也是为了对存款人负责。

A:我身份证、户口本都压你这行不,你可以跟我一起到医院,我真没骗你。

经理:我相信您,不过我还要工作。

A:你们怎么这样,钱是我们的钱,你们凭什么不给我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有人闹事,整个营业厅无法正常工作。

取款的人必然有自己的原因,未必是虚言。他也知道这违反了银行的规定,所以他不断地求情,因为他知道眼前站着的是人,人皆有恻隐之心。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手续问题。

A:你看,你把钱给我,我家里面人也知道,不会因此事找你们麻烦。你们不过举手之劳,何苦拒人千里之外呢。

银行则不同了,万一你要是骗子呢?

经理:你把你爸的钱取走了,你爸找我们算账,我们怎么办?

A:我可以给你们写保证书,拉来保人,不信咱们去医院,那就一清二楚了。

经理:我们为什么要去呢,差旅费算谁的,误工费你出吗?

A:你们太不近人情了。

经理:近人情的都被开除了。

对A而言,他更多的是接触的社会的执行面,而非程序的运行面。

A想,我开车酒驾了被抓,打电话给亲戚——交警队的李局长,李局长再打电话给执勤交警。交警接了电话后,教育自己几句,自己再塞一百块钱,这事就算了。要按照正规程序,那就是扣证拘留啊。

所以A本能的意识到,程序是空的,人情才是真的。

所以,遇到问题,A的反应更直接,他想着怎么跳过那些繁琐的程序,一步到位。

常说换位思考,可是大多数人还是习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思考问题,怎么省事怎么来。

你说我为了办一个护照,从上海跑回河北,高铁一千二,花了三天时间,这还是一次性到位的。要是我为孩子办户籍,跑完这个部门跑下一个,一件事来来回回从上海到河北跑了四趟,想起来都想哭。

哭完埋怨说,你为何不能简洁明了点呢,现在网络这么发达,网上办证不行吗,非得本人到。

现在支付宝、微信,大宗的花销、贷款,都可以短信、电话认证了,你办个证不知道与时俱进,还算是以“为人民服务”为宗旨吗?

邮局办理快递业务,价格便宜,相对划算。

W找朋友推着一箱子书到了邮局,又是填表,又是拆箱审查,还需要查你的身份证。W一脸庆幸,好在有准备,带了身份证,不然就惨了。W一问,邮局的价格比顺丰的要低一半,心中窃喜,填了表格后将东西寄过去。

最后要支付了,W掏出手机说,微信、支付宝可以吗?

员工摇头,只能现金。

W满头大汗,问朋友,你带钱了吗?

朋友说,没带那么多。

W急的不行,打算回去取钱,忽然看见小哥捧着手机,连忙询问可否微信转钱,你给我两百现金。

小哥人不错,点头同意。

W非常感谢,交了钱后,回去路上和朋友抱怨。

W:邮局怎么不知道与时俱进啊,现在都上门取件了,那多方便,邮局还要送货上门,还要查身份证,顺丰都不要的。

朋友:那不行啊,查身份证是为了确保安全。

W:身份证我认了,可是微信、支付宝这么发达,小店都有二维码什么的,邮局为什么不设立。现在出门,就手机、钥匙,身份证都不带,别说现金了,难怪邮局越来越不行了,从小到达我就没寄过东西。

朋友:人家是事业编制,何况还便宜,谁有空上门取件。

W:你可以加上取件费嘛!顺丰的东西无非是快点,邮局的价格那么便宜,要是也有上门取件、网上支付,那么生意绝对比顺丰火。

邮局有自己的考虑,审查相对严格,这无可非议。可是不能顺应时势,没有服务、便捷的行为,日渐式微也是可以察觉的,也只能通过低价来吸引为数不多的人,其实本可以过的很滋润的。

从我们的角度上,自然对邮局多加指责。指责有对的,也有坏的,也就不难理解A对银行的指责了。

理解了A指责的行为,那么就分析A为何向银行工作人员求情,而非寻求其他解决办法?

A认为,求情是最廉价、最省事的方式。

父亲昏迷病重,A无法得到密码,但需要钱。A可以找亲戚朋友借钱,可是他不愿意,我有钱为什么还要借钱,平白欠人情,也许还要付利息。

权衡之后,A还是决定是银行试试,他心中没底,于是带上了许多与取钱程序无关的证件——户口本、身份证。

银行自然不愿意,于是此事僵持。

A不占理,警察来了会劝解他离开。

对A而言,他在银行丢了面子,花了那么多功夫,折腾了那么久,还是要回到借钱这条路上,愤恨不已,尽管他后面知道所有的银行都一样,可是以后也不会再在这家银行存钱了。

对银行而言,世上蛮不讲理的人真太多了,你只顾着自己好。我工作丢了怎么办,你养我啊?

银行大厅被折腾的没时间办业务,从经理到职员都一肚子气,反应到工作上,对那些不听指示做事的态度更加恶劣。

当然,事情还可以有其他发展。

A打电话给了自己的亲戚李局长,李局长打电话给银行行长,表示自己作担保,有事找我就好。

银行行长曾经酒驾,被李局长保了下来,不好拒绝,于是吩咐经理特事特办,给了A钱,将此事记录在案。

A拿到钱后,笑着问经理:不是说按规定不行吗?

经理满脸通红,不语离开。

A:乌龟的屁股——规定。

人情贯穿社会,这是无法杜绝的。所谓的异地执法、工作时间不接电话等等,不过是扬汤止沸,想要釜底抽薪,还要先断绝人情的作用范围。

人际关系是张大网,李局长也是社会一员,他能在各个领域发挥影响力,关键在于他交际广泛,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事情发展的过程。

李局长未必是个坏人,从工作上讲,他不一定称职,但是合格。他维护了一方的交通,并且没出大问题,已经合格了。

工作中,他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大家互帮互助,你说老同学给我打电话,我能不帮忙吗,不帮几十年的交情就毁了。上司给我打电话,你说我能不照办吗,不照办我还能升迁吗?

就这样,李局长明白了工作的内涵,知道那些事能做,那些人能碰。局里面的规章,是明面上的,也是程序上的。可是工作中了解的规则,才是真正使社会良好运行的,孰轻孰重自然心中有数。

有些事情李局长鞭长莫及,但他可以运用自己的人脉,托人关照,世事莫不如此。

然而有一项东西,李局长管不了——程序。

李局长可以打电话给银行行长,让他跳过程序办事,可是他无法打电话给取款机,让取款机吐钱。

取款机需要卡和密码,它管你是谁。

就这样,李局长遇到了自己的盲区,无法施加影响力,只能另寻它法,比如借钱给A让他渡过难关。

其实历代有作为的君主,都喜欢成立新的权力机构。原有的部门,早已融入现有的架构,受到的牵制太多,无法满足君王的需要。

以前香港警察有一个反贪污部门,可是部门每年都拿着警察部按月缴纳的份子钱,作为自然有限。

真正能够改变反贪污部门的,不是更换领导,有的甚至从上到下换了一遍,可是固有的惯性在,大家还是喜欢按照之前的做法来。

所以新成立一个廉政总署,那是十分必要。

可是廉政总署的人,也会被威胁,被收买,如何保证他们廉洁呢?

廉政总署的长官,由特首直接任命,独立的机构,其他部门管不到我。

廉政总署的员工,是内部聘用制,不是公务员,人事独立,其它部门影响不到我。

廉政总署的财政,每年财政都会划分一定额度,财权独立,我干嘛要听别人的。

廉政总署有自己的办公场所,根据法律拘押嫌疑人,办案独立。你警务处处长想要提人,可以,按照程序两个部门办交接。我方的交接文件没有,我是不会放人的,这是规定。

《教父2》中,FBI找到了指证迈克*科里昂的直接证人,将证人保护在军营当中。迈克势力虽大,可是搞不定军营,无法对证人进行暗杀,差点栽在了此事上。

若是FBI没有办案独立的权限,高层也没有和军方的关系,那么证人只能保护在其他地方,被暗杀的可能性大增。证人一死,对迈克的指控也就落空。

廉政总署说来,权力很大,很想明朝的锦衣卫。

锦衣卫直接对皇帝负责,锦衣卫指挥使由皇帝直接任命——独立机构;

锦衣卫的员工,也是内部聘用制,多为大臣的儿子,世袭的百户,跟朝廷的官员系统不一致——人事独立。

锦衣卫的财政,是专项拨款,而且这帮人是搞特工的,灰色收入不少——财政独立。

锦衣卫有自己的监狱,诏狱,抓到人后扔里面审问——办案独立。

锦衣卫管辖太过宽泛,行为自主,于是成了名声远扬的特务组织。

廉政总署则限制了管辖范围,只管理贪污、渎职等行为,同时办事人员只有调查权,并不配发枪支,也没有长时间拘留权。

合适的取舍,权利的限制,让廉政总署这柄双刃剑,面向自己的一面钝了很多,这是精明的地方。

袁腾飞曾说,英国人统治世界长达两百年,就说明它有很多优点让我们学习,多想想人家为什么能统治世界两百年。

英国的殖民地遍布世界,巅峰时曾达到全世界四分之一的领土,而英国人,现如今也不过6400万,还算上苏格兰、爱尔兰等地方。

这么少的人,控制这么多的领土,它是怎么做到的呢?

中国古代国家强盛时,什么西域都护,朝鲜、安南等地也设置了管理部门,可是别说好处了,每年都得运送粮食,花钱无数,以至于大臣们都觉得是赔本赚吆喝的事,除了皇帝非要干,大臣们都不怎么上心。

中国从明朝起,就不愿意向外扩张,南洋置之不理,就是觉得靡耗钱粮,劳而无功,赚不回来钱,还不如不去。

假如南洋是美洲一样盛产黄金,你看中国会不会殖民攻占。

为何西方能稳定海外殖民地长达两百年,深远的影响当地,还赚来许多金银,印度号称英国王冠上最亮的明珠,我们就不行呢?

这也是人家比我们精明的地方。

儒家常说,富贵的家族就不要争财了,要养德。

自古以来,我们的朝堂上,也是强调德行胜过利益,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而英国的首相、外交官,明确的对外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亚里士多德的论断,大多都是错的,可不妨碍他是古希腊的伟人。

儒家的伟大,孔孟的圣人,为何又要句句都是真理?

儒家是一门与时俱进的学问,不应该固步自封。

子贡问政,孔子曰:足兵、足食,民信之。

子贡:必不得已而去,去什么?

孔子:先去兵,后去食,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

可是呢,在食物和信义面前,谁又会选择信义呢?

兵者,国之存亡。

中日战争,不是老百姓吃不起饭,也不是没有信用,是你兵不行,就要挨打。

满清入关,凭的是也是兵。

尽信书不如无书,只听圣人的,你还没有人家的才能,过的比他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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