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追上乔峰,天色已晚,卓然提议找家酒楼喝酒,乔峰此时失魂落魄,正好借酒消愁,两人来到无锡城内一家松鹤楼。
“二弟,想不到我乔峰居然是契丹人,你可曾后悔与我结拜?”乔峰一边喝酒一边道。
“我若后悔,又怎会与你在这里喝酒?”卓然给乔峰将酒满上,又与乔峰碰了一杯。“契丹人也好,汉人也罢,在我眼里,你只是乔峰,是我亲口承认的大哥。”
“恐怕如今也只有你这般真心待我了。”乔峰道。
“怎么会?大哥难道忘了大嫂?其他人有可能抛弃你,大嫂也永远对你不离不弃。”卓然道。
想到妻子,乔峰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阿朱现在可好?”
“大哥放心,大嫂如今就在我家,有语嫣和阿紫她们照顾,一切安好。”卓然道,“大哥接下来有何打算?想先回开封接大嫂,还是想先弄清楚自己身世?”
“知我者二弟,阿朱还得暂时拜托你们照顾,我想先回少室山,向父亲询问我的身世来历,再去少林寺见玄苦大师,请他赐示真相,他们二老对我素来爱护有加,应该不会有所隐瞒。”乔峰道。
“大哥若想弄清楚真相,有个人最清楚,你随我去见他,无论什么真相,都会明白。”卓然道。
“什么人?”乔峰奇道。
“一个如今你最想见的人。”卓然道。
“自己最想见的人?”乔峰心里奇怪,卓然指的是谁?此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最想见谁。乔峰追问卓然,但卓然怎么也不肯提前透露,只告诉乔峰见到便知。乔峰身上有伤,卓然让乔峰先好好休息,明日再出发,两人找了家客栈投宿。
深夜,卓然正在房内闭目打坐,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进来!”卓然双目未睁,淡淡道。
李清露手持一根长形物事走了进来,看到卓然,立刻半跪行礼,“启禀师叔,所有人都已拿下,此刻正关在天宁寺内,等候师叔发落。”
乔峰离开没多久,一品堂的人突然杀到,丐帮原本还有不少高手,按理说至少也能与一品堂斗一斗,但一品堂暗中使出悲酥清风,悲酥清风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任一个人如何机灵也难以察觉,等到双目刺痛,毒气已经入脑。中毒者泪如雨下,称之为“悲”,全身不能动弹,称之为酥,毒气无色无味,称之为清风。一旦中毒,内力再高也无法凭借内力逼出毒素。丐帮所有高手皆中悲酥清风,被一品堂轻易拿下。
卓然睁开双眼,看到李清露手中之物,右手一记虚握,直接将其吸入掌中。将外面包裹的黑布解开,一根绿竹棒出现在卓然眼前,正是丐帮传承信物打狗棒。连打狗棒都被夺走,丐帮显然真的被抓。
“没了我大哥,这些家伙根本就是一群废物。”卓然道。
“师叔说的是,这群人鼠目寸光,连乔大侠这样的帮主都能赶走,真是自取灭亡。”李清露曾亲眼目睹杏子林中发生的一切,对乔峰打心底里敬佩,“这群人该怎么处置?依清露看,干脆全都杀了,正好为乔大侠出气。”
“杀不得,以我大哥为人,一旦得知丐帮在他走后立刻出事,一定会十分内疚。”卓然道。
“那怎么办?就这么放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们?”李清露道。
“当然不能这么便宜他们,将他们狠狠教训一顿,我不想再听到江湖上有什么天下第一大帮。”卓然道。
“清露明白。”李清露道。
数日之后,丐帮被一品堂袭击的消息不胫而走,丐帮元气大伤,高手几乎死伤殆尽,连带的还有乔峰被丐帮逼到退位之事。因为一桩自导自演的丑闻,丐帮亲手将自家帮主逼走,此事顿时成为全江湖笑柄。
有乔峰在,丐帮是条龙,谁也不敢侵犯。没了乔峰,丐帮顿时变成一群虫,任人践踏。眼见丐帮元气大伤,各路跟丐帮有仇的帮会纷纷找上门,丐帮顿时雪上加霜,开始历经数百年来最大灾难。
卓然先给家里传信,让众人安心,第二天和乔峰一路向北,数日之后,两人抵达代州,时值正午,两人在城中找了家酒楼吃饭。
“二弟,你说的那个人到底在哪?”一路上,卓然始终没有透露目的地,乔峰忍不住再次问道。
“大哥可知北面是什么地方?”卓然问道。
“北面就是雁门关。”乔峰以前来过,提到雁门关,乔峰顿时愣住,智光大师曾经说过,他父母就是在雁门关遇害,他的生父还在雁门关外的一处山峰上留有刻字,卓然难道是想带他来雁门关?可要见的人又是谁?
“看来大哥已经想到那是什么地方。下午我们买些东西去祭拜你的生母,你要见的人也在那里等我们。”卓然道。
“还是二弟想得周到。”一路上,乔峰渐渐相信事实,听卓然提起祭拜生母,乔峰顿时心酸,如果那对夫妻真的是自己父母,自己真是大大不孝,父母去世三十年,只怕如今还在谷底无人收殓尸骸。
吃过午饭,两人在城中采办许多祭拜用的物品,租了辆马车,驾车前往雁门关。雁儿南游北归,难以飞越高峰,须从两峰之间穿过,是以称为雁门。雁门关是大宋北边重镇,一出关外数十里便是辽国,常年有重兵把守。两人要过雁门关,不免会被守关士兵盘查,两人决定从关西的高岭绕道而行。
出了雁门关,卓然带乔峰途径关外西北角的一处山道,山道右侧有块大岩,左侧是个怪石嶙峋的深谷,经过此处,乔峰蓦地感到一阵悲怆,心中不由想到此处恐怕就是当年智光大师等人伏击他父母的地方。
乔峰抬头朝右边石壁望去,立刻看到几行刻字,虽是契丹文,他一句也看不懂,心里却不禁想到当年刻字人的心情,肯定伤心欲绝,胜过他现在千倍万倍!
“大哥可想知道上面刻了什么?”卓然停车道。
“二弟你懂契丹文?”乔峰当然想知道,只需知道这石壁上的内容,其身世恐怕也就直接真相大白。
“我也不懂,只是恰好知道上面内容。”看向石壁,卓然缓缓念道,“峰儿周岁,偕妻儿往外婆家赴宴,途中突遇南朝大盗,事出仓促,妻儿为盗所害,余亦不欲再活人世。余授业恩师乃南朝汉人,余在师前曾立誓不与汉人为敌,更不杀汉人,岂知今日一杀十余,既愧且痛,死后亦无面目以见恩师矣。萧远山绝笔。”
乔峰心里再次深刻体会到刻字人当年的伤痛之情,其投崖自尽,不但由于心伤妻儿惨死,亦因自毁誓言,杀了许多汉人,以致愧对师门。
“萧远山……难道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应该姓萧?”乔峰喃喃道。
“宋辽两国征战多年,这等边界互相砍杀,实属寻常,本无什么对错可言,智光大师等人得知事情真相却十分后悔,大哥可知道为什么?”卓然道。
“为什么?”乔峰怔住,他一时还未想到这个问题,听卓然提起,顿时觉得这其中确实十分奇怪。
“萧远山,当今天下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已经不多,但在三十年前,无论宋辽,都有许多人尊敬这个名字,包括智光大师以及汪剑通等人。”乔峰顿时惊了,区区一个辽人,居然能得到汪剑通等人的尊敬,简直不可想象。“三十年前,萧远山乃是辽国皇后属珊大帐的亲军总教头,武功辽国第一,就是在大宋,也鲜有人及。他的武功,是辽国一位汉人高手教的。宋军自当年陈家谷大败之后,契丹连年南攻,胜多败少。到真宗皇帝景德元年,契丹皇帝与母亲萧太后亲率大军,攻抵澶州城下。真宗皇帝亲至澶州,与契丹定下澶渊之盟,约为兄弟之国,自此罢兵休战。至今已八十余年,两国并无大战,辽国只去攻打高丽,大宋则只对西夏用兵,大哥觉得是什么缘故?”
“想必是两国君主以及用事将相都愿意遵守盟约,听说盟约中约定,宋朝每年送契丹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如果打仗,契丹就收不到绢银了。”乔峰道。
“契丹缺少布匹,粮食也不足,看在银钱份上,不来攻宋,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因为这位萧远山先生做了件大大好事。”卓然道。
“萧远山只是一个亲军总教头,武功虽高,职位却低,这种国家大事,他应该说不上话。”乔峰奇道。
“萧远山职位虽不高,但负责保卫皇帝和太后。当年的契丹皇帝、太后都喜好武功,对萧远山十分赏识,每逢宋辽有争议,他都向皇帝太后进言,劝他们不要动武用兵。萧远山职位是低,但国家大权却在皇帝和太后手中,他们说不打仗,自然就不用打了。宋辽不动兵戈,两国军民不知存活多少性命,既不损兵员,又不多耗军费粮草,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这难道不是大大的好事?”卓然笑道。
“自大宋开国以来,一直是辽强宋弱,何况宋朝又有西陲的大敌西夏,只要契丹兵不南下,宋朝便求之不得,绝不会兴兵北伐。萧远山劝谏辽帝与宋朝修好,刚开始宋朝并不知晓,后来消息慢慢南传,朝中大臣和武林首脑知道萧远山作为,万万想不到契丹人中还有如此好人,纷纷感激他,有人要给他送礼,他却一一退回,并且表示他的恩师是汉人,力阻辽国对大宋用兵,是为报答恩师的深恩厚德。此等人物,大哥认为是否值得尊敬?”卓然再次笑问。
“我当丐帮帮主时,经常亲自出马,或者派人动手,杀了不少辽国大将,不曾有过半点愧疚之心,只觉得这些人该杀,杀的好。萧远山却致力于两国修好,有仁惠于两国,功德远胜于我,此等人物,才真正值得尊敬。”得知萧远山为人,乔峰顿时肃然起敬。
“那如果此人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大哥还讨厌他么?”卓然问道。
“能有这样父亲,我乔峰,不,我萧峰,自然应该感到自豪。”乔峰一直无法接受自己是契丹人的事实,只因一直觉得契丹人残暴不仁,如今听到卓然讲述萧远山事迹,哪还不明白卓然用意?契丹人是人,汉人也是人,不论什么人都分好人和坏人,契丹人中也有真英雄,他的父亲就是,这一刻,乔峰终于开始接受自己身份,他姓萧,应该叫萧峰。
“爹爹既是如此人物,又怎会去少林寺夺经?那些人全都是非不分!”萧峰想起自己在杏子林中遭丐帮背叛,如果不是卓然揭破真相,此刻早已声名狼藉,同样愤慨顿时让他恨意倍增。“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此等血海深仇,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伯母之仇确实该报,伯父的就不用了。”卓然道。
“为何不用?”乔峰顿时觉得奇怪。
“我们先下去吧,等见到那个人,你自会明白。”卓然笑道。
两人驾车下了山道,之后几经转折,来到先前山道旁的深谷下方,走了没多久,马车再次停下,不远处有座坟墓,墓前站了一个人,似乎已经等待许久。
“有劳伯父久等。”下了马车,卓然立刻对坟墓前的人行礼,对方缓缓转过身来,看到熟悉面孔,萧峰彻底惊了。
萧峰终于明白卓然那句话,等见到那个人,自会明白,眼前之人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任谁一看都会觉得他们是父子,对方也确实是自己最想见的人,只是之前想都不敢想。萧峰惊喜交集,快步上前,走到对方身前立刻跪下,颤声叫道,“你……你是我爹爹……”
墓前之人正是萧远山,萧远山哈哈大笑道,“好孩儿,好孩儿,我正是你爹爹。咱爷儿俩一般身形相貌,不用记认,谁都知道我是你老子。”
“恭喜伯父和大哥父子团聚。”卓然笑道。
“二弟,你早知我身世?”惊喜过后,萧峰看向卓然,卓然明知他是契丹人还这么帮他,萧峰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请大哥恕罪,小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此事实在不便跟你提起。”卓然赔罪道。
近日来,萧峰连遭打击,如今陡然发现亲生父亲还健在,顿时说不出的高兴,“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如何能够怪你?”
“我们确实应该好好谢谢这小子,是他帮我们找到了当年陷害我们一家的幕后真凶。”萧远山道。
“伯父已经去验证过了?”卓然问道。
“不错,确实如你所言,那个老东西是假死。”萧远山恨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