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是一个很热闹的渡口。不大，却是一个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地方。华灯初上，渡口一条小小的街道上各色的店铺差不多应有尽有，在这么小的一个地方，可谓难能可贵。而且到了这时候，这些店铺都还没关门打烊，从码头一直到街道上都挂满了亮堂堂的灯笼，装船下货的脚夫也都还在忙碌着。最难得的，是街道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戏台，大约是有人家有喜事，不知请了那里的戏班来，台上敲锣打鼓，台下叫好纷纷。
一下子从那种遗世寂寥的世界之外重回热热闹闹的人间，郑诗络不禁想起了微尘小境里的那出戏。恍惚间，真有种浮光掠影真假混淆的感觉。
李桐兴致勃勃的拉着芒芽和丁兰芷的手道：“我们去买衣服！”那兴高采烈的笑，一点也看不出生死难测的样子。
芒芽对衣服的兴趣似乎不是很大，却对一个货郎担子上的小鼓啊风车啊泥人什么的很感兴趣。站在人家跟前，就不肯走了。
丁兰芷和李桐是一边的，也不管芒芽的好奇心有多大，就和李桐一道往绸布店里去了。绸布店兼卖成衣，虽然没有多少可以选择的，她们却都像捡到了宝一样。
郑诗络有点无言以对了，她们三个人里面，除了芒芽好像有点不谙世事之外，说起来李桐和丁兰芷都是机智能干的。可是好像对她们来说，这个时候去买一身衣裳来换好像比赶紧租一条船继续赶路要重要多了。而这种事情，也只有他去做。
渡口的船虽然多，但大多都是装货的船，郑诗络衣衫褴褛，不像有钱人。问了几个船家，竟没有一个肯接他生意。白眼不是那么好看的，最可气的是，眼看着只有最后一条船了，郑诗络刚走到跟前，那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年轻几岁的船家不等他开口便道：“不走不走，你给再多的钱都不走。再说就看你这样子，也拿不出什么钱来。”
这倒不怪船家，郑诗络被人家这么奚落了，也还不上口。他身上确实没有几个钱，一路走来，他们的用度都是由苏浣纱打点，池箬客支付的。白狼谷尘烟滚滚，郑诗络走的时候，只有一种远离江湖喧嚣纷扰的轻松和救治李桐的急切，却忘了跟池箬客要点银子带在身上。池箬客和孙云龙一个赌局就是上万两银子，可是郑诗络现在却连租条船的钱都拿不出来。他怀中剩下的几个铜板，算起来也最多够他一个人买碗面来吃。
“噗嗤”一声，郑诗络听到身后一声轻笑，看见是丁兰芷和李桐已经买好衣服穿戴整齐的过来了，也不知道是他在几个船家跟前徘徊的时间太长，还是她们太过神速。她们买的衣服做工简单，布料也很寻常，可是衣裳布料再平常，有的人穿上去，却依然丽色难掩。
丁兰芷短衫长裙都是大红大绿，本来是最容易粗俗靡艳的，在她身上，偏就多一番绚丽妖娆。李桐的一身靛蓝很容易变成个粗手粗脚的农家妇女，靠着苗条高挑的身形，配上惨白的脸色，反而有种清冷幽幻，传说中女鬼一般的灵异的美。她们身后的芒芽倒是没有换什么衣服，可是披发赤脚，手里又拿着好些个玩具，一脸傻乎乎的笑，好像那家走掉的一个小疯子，可是这小疯子，偏也是那么的美。
那船家看着三个女子脚下不带尘土的走来，愣在那里，好像魂魄都被抽走了一般。
丁兰芷把一个包袱交给郑诗络，微笑道：“给你，以后不要穿得像丐帮的弟兄，要不然还得挨人家的白眼。”
郑诗络接过包袱，里面一团柔软，想必是给他买的衣服。
丁兰芷走过去，也不跟船家说话，径直就上了船。等他们全都上了船，那船家还愣着，丁兰芷就道：“开船。”
船家赶紧解开了系船的绳索，也不问去哪，也没说要多少钱，就摇起了橹，把船划到河心里了。等渡口的灯光渐渐远去，天上的月色水银一般的流淌在他们周围的时候。船夫才听到丁兰芷所说的那个地方。他吓了一条，叫道：“不行！那地方白天都去不得，晚上就更不能去了。几位客官还是行行好，咱们回去吧！”
丁兰芷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回去？也行，你把船留下，自己游回去好了。”
船夫赔笑道：“姑娘，不是小的不愿做你们这生意，实在是……你们就当帮个忙，要不这样，这船钱，我就不收你们的了。”
丁兰芷看着他道：“我说过要给你钱吗？”
船夫有点傻眼，结结巴巴的道：“可，可是，姑，姑娘……这……”
“别废话了。”丁兰芷摸出一枚铜钱来，两根春葱一般的手指一动，那枚铜钱就唰的一下飞出去，从船夫的耳边飞过。那船夫只觉得有股黏黏的液体流到脖子里。伸手一抹，发现手上全是血。他这一下真是魂飞魄散，和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却完全是吓出来的。
丁兰芷看见郑诗络皱了皱眉头，便微笑道：“怎么，看不过眼啊？我上船的时候，是没有说过要给钱的，他自己愿意，怪得谁来？好了，只是打破了他的耳朵而已，都没给他削下来呢。”她看了看芒芽，芒芽嘿嘿一笑道：“你再往里一分，掌握好力度，把铜钱打进他脑袋里面，那就是要死死不了，要活也活不下去了。不过，那样的话，郑诗络铁定会不高兴。”
丁兰芷看了郑诗络一眼，转而对船夫道：“你也听到了，算你运气不好，想活命的话，就老老实实的按我说的去做。只可惜你白长了一双眼睛，竟然看不出这书生是个大好人。那地方为什么不能去，你给我说清楚了！”
那船夫经过这么一吓，腿都有些软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最是娇艳的大姑娘，竟然是个抬手就能伤人的女大王。那气色惨白的姑娘倒是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她要是一开口的话，是不是就要来把他的阳气吸走的。本来就觉得她不是人间颜色，这一下更觉得见到鬼了。要不呢，平白无故，怎么会让他遇见几个妖精般的美人？
“女大王饶……饶……饶命。”船夫心里害怕，嘴上也不利索了，腿也不住的颤抖，就差跪了下来。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谁让他鬼迷心窍让他们上船的？“那……那……地方……去……去不得……”
“你结巴啊？”丁兰芷冷冷道：“不好好给我说话，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船夫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下来。这一跪倒，说话倒还利索了，道：“小的不是结巴。女大王问话，小的不敢不说。那地方，去不得。闹鬼。”他说着看了李桐一眼，全身都有种凉飕飕的感觉。李桐才不理他，自抱着双臂坐在那里，夜越来越深，她最怕的事情，也离她越来越近了。
丁兰芷冷冷一笑，道：“闹鬼？我看你是像变成一个孤魂野鬼吧。”
船夫道：“真的。真的。那山谷门口本来有个村子，自打前一阵子闹鬼开始，村子里的人就死得差不多了，本来有的人逃出来了的。可是即使逃出来了，过了几天，还是不明不白的死了。人们都说，他们那被冤鬼缠上，是逃不脱了。这半个月来，不要说到村子里，就算村外十几里的河道，也没有人敢去。我不骗你。就我们村的大牛，不信邪，想着那里的鱼又大又多，以前都是那边的村子的人来打，不让我们去，他们的人都会点功夫，我们也打不过，他就想趁这个机会打一船大鱼来卖个好价钱。谁知道，船回来了，鱼也打来了，大牛却死在了船上，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县衙来的仵作也验不到半点中毒的痕迹。那一船的鱼，就那么臭死在大牛的船里，没有一个人敢去拿。”
船夫越说越是害怕，跪在船尾，冷汗和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芒芽嘿嘿一笑，道：“说得这么邪门，好玩，哈哈。我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会不会比我还要厉害。”
船夫一听这话，眼睛一翻，心想自己这条命，算是已经丢了九成了。
丁兰芷看见郑诗络投来询问的目光，叹了一口气，道：“我想，就是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