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夜晚静谧，不复往日的喧嚣。
半月前的长安还不是现在这般，那时长安每天夜里歌舞升平。歌楼酒肆，夜市喧哗。但自从妖怪将长安围起来后，朝廷便实行了宵禁。长安的夜里顿时清冷起来。
事实上，自从长安人听闻有妖怪混入长安后，夜里便待在家里，不复夜晚出门。怕碰上妖魔鬼怪。亥时过后，长安街上已没有人。只有一队队的羽林军在巡夜。
客栈中，一间客房里。
客房内的摆设简朴，一张床，一张圆形木桌，几把凳子。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上一把茶壶，几个茶杯，还有几本书。
李回端坐在桌旁，手执一卷书，伴着盏油灯夜读。
窗户没关，月色清凉如水，透过窗户洒了进来。房间里蒙上一层清辉。
李回低头看着书。他回到长安已有十天，这十天中妖怪们还是没有进攻长安，也不知是不是被长安城墙上的队伍给震慑住了。朝廷也没有出兵去剿灭妖怪，只是坚守长安。
可是对于李回而言，有件事他始料未及——他的盘缠用完了。
前几天他回客栈时，客栈老板客气地喊住了他：“李公子，你先给我们的银子只够你住到明天了，我们也是小本生意……你要是还想住在本客栈，是否将房钱给交了？”
李回说好，伸手就往怀里掏银子。手刚伸出一半，突然顿住了。
他想起来，几个时辰前自己将最后一点碎银子给花了出去。买了几本书。
李回略显尴尬，总不能掏出本书来，对老板说，我身上没钱了，要不你看看这本书？看能抵多少钱，就当作是房钱了？
客栈老板还是一脸笑意的看着李回。看到李回作势要掏银子，笑意更浓了。
这时，李回将半空中的手放了下来。他歉意的对客栈老板笑了笑，说道：“敢问老板您客栈里还缺不缺打杂的？”
老板一愣，没弄明白李回说的话。
李回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身上的盘缠用完了，想问问老板您客栈里还缺不缺人手。您让我继续住下去，我给您打杂跑堂记账，以此来抵我的房钱，您觉得怎么样？”
老板恍然大悟。但随即又上下将李回打量一番，李回这书生模样，也不像是会打杂跑堂的人。
再说，一般书生都心气高，不愿做这些粗活。而且也不会做这些粗活。最近客栈生意好，的确很忙。可他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找个人，免得活不会干，还弄出些麻烦来。
李回看着老板犹豫不决的样子，明白过来他是对自己不放心。于是说道：“老板，要不你先让我在客栈里干上一天，您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好，就和我说。我自己收拾包袱走人。”
老板想了片刻，点头说好。反正自己也不亏，倒要瞧瞧这书生是怎么个干法。
第二天，李回便换上了客栈伙计的穿着。端茶上菜，劈柴打水，吆喝跑堂，竟全部通晓！而且比一般伙计做得还要好。
老板和客栈里伙计都惊住了，昨日李回还是一袭青衫，书生打扮，住在客栈里的上等客房。今日里却是小厮模样，仿佛已做过多年的客栈伙计。
老板倒是欣喜，也就许了李回在客栈里跑堂打杂。只是让他从上等客房搬到此等客房去，李回也同意了。
其实对于李回而言，这些活他以前都干过。他家里就是开客栈的，从小也就在客栈里帮忙。此等活计已是熟稔不过。
李回现在这般打扮，乐师门来找李回时还没认出他来。
乐师门往客栈里走，李回猛然挡住了他的去路。乐师门正想骂他滚开。
定睛一看，竟是李回，笑了：“你怎么这副打扮？
李回笑了笑，说：“盘缠用完了，在此打杂跑堂，以抵房钱。”
乐师门说；“要不我借你点银子。你说个数，别和我客气。”
李回说：“这就不用了。我还是挺喜欢打杂跑堂的。”
转眼间，老板又在招呼李回，让李回去后厨帮忙。
“好勒！我马上来！”李回大声应道。
他扭头对乐师门说道：“我得去忙了，乐大哥，你要找我有事，就等一会吧。”
乐师门惊讶的看着李回，摆摆手示意他去忙吧，不用管我。
李回一溜小跑的奔向后厨，期间还殷勤地招待了几个客人。乐师门还没回过神来。这还是李回吗？伙计也当得太好了吧！乐师门带着一脸的惊讶走出了客栈。
客栈在亥时左右就打烊了，李回忙活了一天，吃过晚饭后便回到客房里。摸出本书来，看上个把时辰，再上床睡觉。这几日来，他一直过着这般生活，觉得十分充实。
今晚的月色格外的好，外面隐约传来打更的声音。
李回低头看书，没想到不知不觉夜已深。于是放下书，起身，准备就寝。他走到窗户旁，想把窗户关上。
此时，一阵风吹来，吹得油灯明灭不定。李回转身又护住油灯，不让它熄灭。
然后他又去关窗户。
只是当他转过头去，却发现窗旁正站立着一个女子。背对着月光，身姿曼妙，在地上映出婀娜的身影。
画眉。
画眉身上有股好闻的花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她还是笑脸盈盈地看着李回。
李回又惊又喜，他原以为再也见不到画眉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难道，你怕我把你吃了啊！”画眉还是站在窗户旁。
李回说：“我的意思是，现在长安到处都在抓妖怪，你到这儿来很危险的。”
画眉说：“那你为什么不喊呢，你现在大喊‘抓妖怪’，就会有一大群巡夜官兵涌过来抓我的，你为什么不喊呢？”
“我觉得你是只好妖怪。”
“好妖怪？我还以为在人们眼中，妖怪都是坏的，都是该杀的。没想到还有你这么个书呆子。”
画眉笑了，即使在黑夜中也显得格外俏丽。
“如果我说，当初要抓你的人是我，你还会觉得我是只好妖怪吗？你会，恨我吗？”画眉盯着李回说。
李回沉默片刻，望着画眉的眼睛，说道：“不会。”
画眉又瞄了一眼桌上的书，说：“你每天看书，不无聊吗？书里面都讲些什么啊？”
“故事。发生在天下各地的故事。山川大泽，乡野村陌，每个地方都会有不一样的故事。都写在书里。”
“能说给我听吗？”
“好啊，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随你讲，只要是好听的故事，我都爱听。”
画眉走到桌旁坐下，还给自己倒了杯茶，等着李回讲故事。
李回也坐下，他没对别人说过故事。更没有在深夜对女子说过故事。他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说书人的口吻，说：
“古时候，有一条千年应龙，它身长两百丈，全身金黄，如赤金般。它还有一对银色的龙角，和紫色的双翼。浑身上下围绕着雷霆。
它长眠与玄冥之海。每五百年才醒来一次。醒来后，它便会飞到人间，为人间带来雨露甘泽，并且在人间待上五百年。如此过了数千年。
可是这条应龙渐渐地厌倦去往人间，五百年醒来后，它便飞到别的地方去游山玩水。玩个五百年后，又接着回到玄冥之海，沉睡五百年。
直到有次，它从长眠中醒来，发现自己头上的龙角不见了……
应龙慌张的晃了晃脑袋，龙角的确不见了。它大惊，开始寻找它的龙角。
它问海里的鱼虾，鱼虾说没看到它的龙角。
它又跑到人间，问人们有没有看到它的龙角。它已许久不到人间，人们差不多忘了它。它便向人们描述龙角的模样。
有人说好像见过，应龙大喜，想问那人在哪见过，这时……”
李回突然停了下来，画眉正聚精会神的听着了，见李回停了下来，有点不解。
“故事真好听，继续说啊。”
李回指了指窗户。
画眉扭过头看向窗户，只见白狐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倚在窗户旁，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俩。
白狐看着画眉说：“我们该走了。”
画眉起身，和李回告别：“你故事说得真好，但我现在必须走了。下次见面也不知何时，你能告诉我，那头应龙最终有没有找到它的龙角？”
李回笑着说：“如果还能再见，就告诉你。”
画眉点点头，与白狐跃出窗户，消失在黑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