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二十五年,八月十五,夜云恰好挡住了那一轮圆月。
夏宫御书房外,只有纸窗内透出的烛火还不足以照亮外头的庭院。院内似乎有人,看不清是什么人,多少人,只能从风声之中依稀辨别出一些喘息声。
有人从里面推开了御书房的门,他方才正在酣睡之中,衣衫有些不整,头发也显得蓬乱。除了当朝皇帝夏黄禹,谁又能在御书房之内享受难得的小憩。
夏黄禹拼命揉开了朦胧的睡眼,云也刚好放出了月亮,银光洒满了院落,照出一地血红。院里头确实有人,很多人。
一个活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还有一地的死人。
每一个死人身上都穿着纯黑的夜行衣,带着的兵刃各异,但大多都是匕首段刃一般轻便小巧的武器。这些死人都不属于皇宫,夏黄禹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外来的刺客,而能够组织起那么多人的刺杀行动的,江湖之中除了千杀之外再无二家。
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夏黄禹认识。他带着一面画着青色飞燕的面具,仰面躺在通向书房的石径上,身上被划出了无数道血口,其中很多道都已经深至白骨。他随身的武器,一把青柄大刀,已经不知道落在了庭院的哪一个角落,或许是留在了某一个刺客的身上还没来得及拔下来。
他本该守在书房的门口,他是皇帝手下最神秘组织“飞燕”的首领,也是皇帝最信任的侍卫。若不是他的胸口还有些隐隐的起伏,夏黄禹几乎以为他也已经死了。
自己的侍卫倒在血泊之中,离死亡一线之隔,夏黄禹却不敢呼救,因为还有一个人没有死。
那活着的人同样穿着夜行衣,脸上系着黑色的面纱,但是夏黄禹看见他时,那人正将自己的长剑从一个刺客的心口上拔出来。夏黄禹这才看清那把剑。他认得那把剑,江湖上的人都应该认识那把剑。它曾经位列江湖五大名剑,原主人是大夏的开国将军廉立。廉立在江湖上被称为龙王,他的剑便被称为龙王剑。
廉立死后,他的剑连同剑法均传给了自己最珍惜的徒弟。夏黄禹也曾经是龙王的徒弟,但却不是他最珍惜的那一个。
夏黄禹既然认出了剑,便也认出了用剑的人。
“原野,四年不见,你过得可好。”
庭院之中那执剑之人沉默不语,没拿剑的那只手扯下了脸上的黑纱。可是不巧云又飘过了月亮,这不过这次是薄云,夏黄禹仅能看见站着那人的轮廓,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夏黄禹却无比地确定庭院之中站着的那人就是原野,就是他是自己的三弟。
“原野,”夏黄禹又唤了一声,仿佛就是持家的大哥在呼唤归家的小弟。
这次那人回答了:“从你放弃小妹的那一刻起,我们便不再是兄弟了。”
音调很平静,但字里行间充满了不尽的愤怒,悔恨,惋惜,思念。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放弃小妹吗?”那人追问道,言语之中已经有了祈求的味道,祈求夏黄禹能够说出自己想听到的答案。
夏黄禹长叹一声:“原野,我是一国之君,我要考虑的还有江山社稷,百姓安危,将士生死。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
他的话被长剑破空之声打断了,黑衣人已经横起了自己的剑。夏黄禹能看见隐隐的剑光闪烁,那是自己的弟弟将剑锋对准了自己。
夏黄禹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中的无奈又怎是他人能够体会的。他闭上了眼睛,对着庭院中那人道:“原野,若是你想要杀我的话,尽管来取我的命吧。是我没有尽到做大哥的责任,如果有来生,只希望我们都不再是帝王之后。”
夏黄禹等待的死亡迟迟没有到来,庭院中只剩下了隐隐抽泣声。那声音不是来自于那活着的黑衣人,因为黑衣人早已不见影踪。
是那戴着面具的飞燕首领在哭,虽然面具遮掩了他的表情,却遮不住他的声音。夏黄禹走到他身旁蹲下查看他的伤势。飞燕首领静静躺在那里,嘴里轻轻念叨着:“三皇子,小公主,皇上,这本都不是你们的错。皇上您做出的决定,再苛刻的史官都会将其记载为明君之选。”他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没有办法透过面具上的洞眼看清皇上的表情,他只听到身旁这个万人之上的男人用落魄至极卑微至极的声音道:
“我亲手断送了自己妹妹的一生,我的亲兄弟们与我不再往来,不管后人如何歌颂我,对我来说都不如他们的一句赞扬。可是我是皇帝,我要考虑的还有江山...”飞燕首领已经不知道皇上禹是否是在自言自语。他哪里知道夏黄禹已经无数次地用这样的说辞安慰自己,却还是走不出兄弟分离的痛苦。
“皇上,臣一路看着你们兄弟几人长大,有些时候臣真的希望几位殿下都只是平凡人,没有皇室的光环。这光环实在是太害人了,三皇子他...”飞燕的首领已经被泪水堵住了声音,说不下去了。
已经有皇宫侍卫和御医赶进了御书房的庭院,侍卫长径直走到了夏黄禹身前跪下,刀已经从身侧抽了出来双手捧到了夏黄禹面前,等着夏黄禹用这把刀惩罚自己的失职。其他的侍卫分散开来看还有没有未死绝的刺客,已经有侍卫在刺客身上发现了千杀的信物。有御医想要查看夏黄禹的伤势,夏黄禹摆摆手,指了指躺在自己面前飞燕的首领,御医踌躇一会儿见皇上并无大碍,便转头照顾飞燕首领去了。
夏黄禹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御书房,侍卫长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御医连忙想要再检查一番,但都被夏黄禹推开了。四年来的心病本来已经结了痂,却因为三弟的出现再次被撕开,心里的伤又怎是外人能治的好的。
原野此时已经离开了夏宫,他把沾血的夜行衣和面巾脱下随手扔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小巷,就这样**着上身穿梭于房檐之上,月光照出了他结实的胸膛,也映出了龙王剑的锋芒。
也不知走了多远,原野回头看时已经看不见夏宫的影子了。前面的房顶坐着个人,那个人身旁还有一大坛酒。夜色之中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但是他手中把玩着的两颗夜明珠却格外闪耀。那般大小的夜明珠只有一方富甲才有把玩的资格。
原野知道那人是谁,把剑别在了腰带上坐到了那人身旁,从酒坛边上拿起一个青花大碗了,自顾自地满酒喝酒,等他喝累了,那把玩着夜明珠的人才悠悠问道:”见到大哥了?“
“见到了,还活着。”
“我知道你不会让他死的。”
原野不说话,又灌了自己一大碗酒酒才道:“你知道五年之前便有人告诉我,我们有一天会落到这样的局面。”
那人想了想,道:“我们这几年经历的太多了,怎么可能有人料得到。”
“你听说过算命师吗?”原野问。
算命师这世上有成百上千,但是能将算命师当做称号而不是职业的整个江湖也只有一人:林千机。因为他从来没有算错过任何一个人的命。
原野继续说道:“五年之前,我曾在夏都长街上碰见过林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