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听说南方来了一个刀客,传说他叫人死,人未必死,他叫人生,人却一定活。”大胡子喝醉了酒,嘴里嘟嘟喃喃,只当醉话来听,没人认为他说的是真的。然而只有醉客才知道,酒醉只能让人清醒,只是别人看着你的模样觉得你迷糊,这当真是两个极端。难怪生意人都喜欢在酒桌上谈生意。互相揣着聪明把对面当傻子,确实是人生一件乐事。
“你这大胡子,喝醉了酒尽说废话,好端端一个人,我叫他去死,他必不可能去死,我叫他活,他也不可能激得自杀,那这刀客又有什么玄奇?”也有肯理他的,不过这话与其说是交谈还不如说是调戏。
“哼!你知道什么,他叫人死,别人未必死,是因为他经常打不过别人,他叫人活,别人却一定能活,就算死人也可以。”
大胡子这话一说,别人更当他说的是醉话了。人死如灯灭,死人怎么可能复活。
“好好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如此神奇的一个人怎么我们从来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呢?”
“嘿嘿,你们不知道,这人有隐癖,巴不得别人不知道才好,而且他深知隐藏之道,藏在山里总有被发现的一天,可是在这凡间扮作走卒郎官却是决计不会被人发现的,有谁会在意那些满街都是家伙。”
那人被他说住了,不过醉话总是半句有理半句没理,前言不搭后语,他马上反击道:“既然如此,那你是如何知道这个人的呢?“
“这个嘛。。”
大胡子诡异一笑,突然拿出一把尖刀,刀锋在烛火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就在众人奇怪大胡子要做什么的时候,大胡子突然手起刀落,把自己一颗脑袋滚了下来,血液刺啦一声,刹那间狭小的脚店落红点点,可惜落下的不是花瓣,是血液。
“啊!”正在脚店中端茶送水的老板女儿尖叫一声,女孩不过二八年华,那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脑中一片空白。
“杀人啦!”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脚店里的客人像被顽皮孩童丢了石子的鸟群,扑腾着翅膀只怕自己晚了被小孩抓走烤了吃。
店里终于只剩下四个人,三个活人,还有一个死人,死人的脑袋骨碌骨碌滚到门边,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或许所有人都踢了,血肉模糊,沾满了尘土。
“你不走?”
店家晃晃悠悠走了出来,能生出十六岁的女儿店家年纪自然不算老,不过小时候贪玩把腿摔折了,虽然侥幸没死,走路却成了这幅模样。
“爹!”女孩看见父亲,连忙躲在父亲的身后,不时探出头瞄一眼死去的大胡子。死人固然可怖,可也新奇,好奇大概是人最伟大的本能,能让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战胜对血腥的恐惧。
“我不走,他的死是为了让我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刀客,如果我走了岂不是辜负他的一番诚意?“那人依然喝着酒,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似乎眼前不是一个死人,说的也不是醉话,而是请客吃饭的寒暄。
“你相信他说的话?“店家疑惑道。
“不信,世上自然没有能让死人复生的人。”那人摇摇头道,明明不信却要留下来,全无逻辑的两句话在他的口中说来却如同天经地义一般,仿佛天地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既然那个刀客不存在,我劝你还是快些走吧,待会差役来了只怕不好交代,他们要是为了交差把你抓走那就不好咯。”店家不愧是本地人,对那些差役的德性一清二楚。摆摆手,表示要让这位不识相的客人离开,
“刀客当然不会不存在的。”那人自说自话,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军制环首刀,如果有一个兵士站在这里就一定能看出这把刀比军制还要长上一些,用料也大有不同,漆黑的刀身,漆黑的刀刃,在烛火下完全不反光。
啪!
男人把刀砸在酒桌上,酒壶猛地一跳,好在酒壶中残酒不少,这才没有倾倒,他又给自己道了一杯酒,慢慢饮下:“啊!这酒虽然不怎么样,但还挺解渴。”
“我就是那个刀客。“
店家并不惊讶
:“多谢夸奖。”他似乎不想对这个男人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刀客发表太多的意见,当然也不想赶他走了,因为他知道这个男人肯定还会再说些什么。
“小姑娘,过来给我倒酒如何?”男人讪笑道,讨好却不猥琐,面由心生,男人确实没什么猥亵的意思。
“爹?!“女孩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父亲就是她的全部,大概父亲现在酒叫她嫁给某个人她也绝对不会拒绝,可敬却可悲的遵从。
店家看了李临一眼,朝女儿点点头道:“没事,你过去吧,我相信不会伤害你的。“
女孩会意,亦步亦趋来到男人身边,倾倒酒壶,为男人倒了一盅酒。男人一口饮下,满脸陶醉,似乎这口酒更加香甜,所有人都知道,这盅酒同样是酒壶里倒出来的,不同的只是各自的两双手。
一双娇小玲珑,白玉无瑕。
另一双则普通的出奇,没有伤疤,没有结痂,甚至没有死皮,对于一个用刀的人来说实在难得。
“我并非过来救他,相反是过来杀他,别看他一副恶人模样,其实他就是一个恶人。“
男人全无逻辑的话引得小女孩扑哧一笑,这句话并不好笑,只是如果你生活在完全没有欢声笑语的世界,再小的离经叛道也能引起人内心的欢愉。
“这个大胡子在北域无恶不作,曾经为了一颗灵石就将一个村庄的人屠杀殆尽,更可笑的是后来他发现自己走错路了,于是又多屠了一个村子。“
“所以你就要杀他?“女孩睁着大眼睛,本来还对大胡子的死感到作为同类本能的悲哀,李临一句话马上将这悲哀转化为痛快,惩恶扬善不就是一个侠客所为?她突然对这个相貌普通的男子充满的了无限的崇拜。
“这个世界肯这样做的人可不多了,你不怕别人骂你?“店家突然道。
“嗯。“男子点点头道:”别人不会骂我,他们只会笑话我傻,然后等他们被杀的时候别人再来骂他们傻。不过。“
男人嘻嘻一笑:“我并非圣人,要杀他的原因也不是那么单纯,虽然我想杀他,奈何他已经到达神庭境界,我是杀不了他的,我叫人死的时候,人一般都不会死,因为我打不过他们。“
“但是你叫人活的时候,别人一定会活不是吗?”女孩盯着男人,大胡子说的话他还记得,脚店的客人都是本地人,很少又这样的外地客过来介绍外面的世界,所以他每一句都细细听着,每一句都仔细记住,生怕自己忘了。
“死人是没有办法的。“男人冲女孩一笑,又转向店家:”某些人有隐癖,以为躲在深山老林里别人就不知道他在哪里了,其实这种人一般最快被找到,白纸上的墨点可不是格外清晰,可如果将这滴墨水滴在墨池里,那还有谁找得到他呢?在这个东南小镇卖点酒水花生,别人确实很难找到啊。不过既然找到了,我就有办法杀掉他了。“
店家似乎早就知道男人会说这些话,拖着一只脚,缓步来到男人的坐前,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卖酒的人一般不喝酒,不是因为可惜,而是因为他知道这酒到底有多脏。
男人点点头,也喝了一杯:“你很良心,就算从七玄门离开来到这个小地方也没有变,只是我不知道堂堂七玄门剑玄神子怎么会落到这番田地,而这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又怎么肯为了救你而死。“
店家面无表情,只是看着男子,答非所问道:“长生门还剩多少人。“
男人撇撇嘴:“长生门都没有了,自然是一个人都不剩了。“
店家没有说话,唤过一脸茫然的女儿,一双浑浊的眼睛忽然露出精芒审视面前这个男人。
“她,你救得了吗?“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你一个太阳之体生出一个太阴之体的女儿,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店家惨然一笑:“所有人认为的幸运当加在他们身上的时候又全都避之不及,这大概是我一生最大的笑话。但我不想把这个笑话延续在我的后代身上。”
“可是他让我救的是你。“男人指了指地上的死尸,马上要入冬的天气,才一会儿鲜红的血液已经变成紫色,不仔细看以为是小孩洒了一地的墨水。
“救我救她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
男人话音刚落,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那把漆黑的刀,刀身在黑暗中划过一个优美的轨迹,划过女孩的身体接着又回到桌子上。
女孩不明所以地瞪了男人一眼:“你拿一把刀在我面前挥什么?“
“不,我只是砍了你一刀,现在你是不是举得身体变轻了很多,呼吸也顺畅了,食欲也更强了?“
男人这么一说,女孩肚子咕噜一声,居然真的饿了:“哎哟,爹,我去后厨拿点东西吃,你不会怪我把?”
店家点点头,女孩最简单的诉求他却一脸欣慰,两滴眼泪不经意间滴落在地,啪嗒一声。
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不习惯流眼泪,而立之年的男人流下泪水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爹,你哭什么?我不吃还不行吗?”
店家和男人被女孩奇怪的脑回路逗乐,两人相视一笑:“不知恩公尊姓大名?以后遇到恩公也好报答。“店家感激道。
“你叫我李临便是,木子李,来临的临,还有你最好让这孩子去上上学,太单纯的女孩别人一骗就走,我可不希望你这么一个实在人一愁刚去一愁又起。告辞,我再不走,只怕麻烦就来喽。”
李临收起黑刀,口中默念法决,又掏出一张舢板。
起!
月亮底下,一个男人,一壶米酒,一条舢板飘飘扬扬不时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啊!爹,他还没付钱呢!而且还偷走了咱们的酒壶!”
店家没有回答女儿的话,摸了摸女儿柔顺的头发,郑重其事道:“你给我记住了,长生门弟子的话半个字都不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