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在网上抛出一个问题，论西瓜、睡鼠、美人和兔子的关系，那么99%的网友估计会答：除了都是生物，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在苏溶月同学这里，答案就远不止这么简答。这些都是她高三阶段好朋友的外号。当然，这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奇特称号一听就是想象力比啤酒杯里冒出的泡沫还多的苏同学起的。
中学时代的女生们往往会结成一个个小圈子，圈子里的人有共同的特点和兴趣爱好，如都喜欢涂指甲油戴美瞳或都喜欢看书写字等等。游离于圈子之外的人要么独来独往，要么组成搭档，或曰闺密。她们通常比一般的情侣更亲昵，一起吃饭、上学、考试，一起排队去厕所，一起对班上最帅的男生评头论足，一起扬眉吐气抑或抱头痛哭。
苏溶月初中的搭档是沐雨晴，一个肌肤白如炼乳的女生。后来在大街上遇到，对方没怎么变，依然是高额头无刘海、绑着马尾辫穿着深色牛仔。两个人从便利店各买了一支“可爱多”冰淇淋，沿着大街边走边舔，笑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上高中后，苏溶月发现自己没有固定的搭档，因为她的作息时间太紧凑了，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就待在图书馆和自习室，很少外出购物，娱乐活动几乎为零，而她身边并没有这样一个与她合拍的人。于是，她经常一个人穿梭于教室、寝室和图书馆，慢慢也就习惯了。直到她遇见贺新橙。但他们的班级处在两个楼层，课表也不一致，两个人又都是随遇而安的个性，所以见面的次数也并不多，不能算作搭档。
高三分班后，情况扭转。文科班一共才五个男生，选文科的女生们大多刻苦，又有文艺细胞，言谈幽默，因此苏溶月与班里的大部分同学很是投缘，其间结识了四个极有个性的挚友。
苏溶月的妈妈何采茗在她升入高三后，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小公寓，亲自照料她的饮食起居。早晨六点，闹钟铃声一响，苏溶月准时从床上弹起。她平时没有赖床的习惯，更不会关掉闹钟，自欺欺人，因为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二十分钟的穿衣加洗漱后，苏溶月来到客厅，吃妈妈准备的早餐。粥、包子、水煮蛋，外加一杯牛奶。虽然苏溶月不太喜欢吃豆沙包，但为了有力气写字以及不浪费何采茗的劳动成果，她还是勉强消灭了半个。
七点左右，她背起紫色帆布包，步行去学校。一路上途经便利店、汤包馆、锅贴大王和煎饼果子的摊位。一阵油条的香气传来，她看了一眼脚下，污水横流，连忙快步绕过。点点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漏在她灰暗的校服上，忽明忽暗。
一个瘦小的大脑袋男生迎面走来，挥动细长的手臂朝她打招呼，她扬手一笑，“外星人！”最近她总是碰上“外星人”，可能是时间巧合。这个绰号的由来是因为苏溶月觉得他四肢瘦小，头形奇特，看上去像科幻片里的外星人。他们是隔壁班的同学，由于同去办公室问题目而相识，算是点头之交。
到了学校，进入钟楼。这幢楼得名的原因是上面挂了个钟，圆圆的，有刻度，然而不准。常驻高三的老师常笑称自己是“钟楼怪人”。雨果笔下的“钟楼怪人”卡西莫多是个敲钟人，这些老师每天干的活也差不多和敲钟一样枯燥——发卷子，批卷子，讲卷子。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环节叫答疑，但被不少学生无视。钟楼外有一片竹林，苍翠茂密，导致底层楼的采光不好。苏溶月曾热切盼望把竹林砍去，因为高三太需要阳光了。虽然竹影照在窗帘上也是极美的，她承认。
苏溶月找到座位坐下，从包里掏出笔袋、水杯和作业，一一摆好。坐在她前面的睡鼠已经到了，转过身朝她乖巧地微笑。睡鼠的下巴呈尖尖的锥形，五官柔和，体格纤细。她的绰号来源于《爱丽丝漫游奇遇记》里睡在茶杯里的那只老鼠，可见她是喜欢而且善于睡觉的。
苏溶月走向教室后面的储物柜，取出需要的教材和辅导书，回座位时刚好碰上一起从后门进来的西瓜和美人，打了个招呼。西瓜原名康明慧，是他们班的班长。她的脑袋大而圆，梳着光溜溜的齐耳短发，故名“西瓜”。她坐下后没多久就拎着一个荧光蓝的水壶去倒水了，这是她每天早晨的必修课。西瓜走路像一阵风，使得脑后的短发微微扬起。发质相当好，看上去就如电视广告里插一把梳子也会滑下去的那种。更难得的是她的思路和头发一样直率清晰，每当她和周围的人讲起数学题时，你就会感到她的脑袋里有一个高速计算机在“嘀嘀嘀”地飞速运转，寻求最优解的同时转化为人类语言。
美人坐下后，在课桌旁边的弯钩上挂了一个布艺拎包，那是她每天中午去自修时装书用的。她一般不去图书馆，而是去国际部的自修室。想像一下国际部操场上一群肌肉发达的欧美小子和反戴着棒球帽的韩国男生大吵大闹地抢着篮球，而美人则低着头，挎着一个灰布包从碧绿的铁丝网外幽幽飘过，不时抬头望一眼从秀气的香樟树叶间洒下的阳光，拿出手机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场面那叫一个对比鲜明！顺便说一句，美人之所以叫美人，并不是因为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而是她身上散发出一种特殊气质，融合了诗人的烂漫与侠女的果敢。
七点二十五分，出操音乐准时响起，是王菲的《匆匆那年》。
“匆匆那年，我们究竟说了几遍再见过后又拖延……”天后空灵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铭英中学在无关教学的事情上总是发扬民主，广泛征求大家的意见，比如出操音乐就是由同学们投票产生的，每周换一首。音乐响起后，体育委员扎西德勒走到讲台前用力击了三下掌，“大家出去做操了！”同学们有的做题，有的背书，就是没有人抬头看他。于是，扎西德勒只好使出杀手锏，走到门口把日光灯“啪啪啪”全灭了，采光不好的教室里顿时一片灰暗。
一阵拖椅子的声音响起，同学们恋恋不舍地走向楼梯口，有的人还带上他们朝思暮想的“爱人”——书或卷子。
苏溶月没有带任何资料，她觉得边做操边学习难以集中精力。
“咦？兔子呢？”美人问，手里握着荧光笔和一沓古诗词卷。
“不知道，可能睡过头了吧。”睡鼠瞄了下手表，眼里盛满了笑。
通往操场的路上，苏溶月和西瓜热烈讨论着昨天作业里的一道选择题，谁也无法说服对方；美人眼尖，看到了大眼睛的语文老师，和睡鼠一起欢快地招手。快要到电子公告牌时，苏溶月想看一下PM2.5指数，忽然望见兔子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兔子长着比乒乓球还圆的脑袋，黑溜溜的眼睛，红嘟嘟的小嘴。她的脸又白又软，活像一个糯米团子，苏溶月趁她冲过来又刹车时，轻轻捏了一下。睡鼠则伸出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她的圆脑袋，像妈妈一样亲切地关怀，“又迟到啦？”
兔子嘟了嘟嘴，脸上闪现出一抹惭愧的神色，但很快又扮了个鬼脸，逆着人潮向教室跑去，“我不去做操了，帮我请个假呵！”
四个人望着她娇小的背影笑了一阵，慢慢踱向操场。
操场上的高三学生稀稀落落，插蜡烛似的，好一会儿才站满。雄壮的国歌奏响，大家一起垂手肃立，注视国旗。苏溶月不排除有的人（多半是男生）注视的不是国旗，而是升旗手，洛秋蝉。事实上，她的确美丽，而且端庄优雅，“海伦的美丽让老人们肃然起敬”。苏溶月远远看去，前面是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只有升旗台上她扬起的那张脸，雪白如高山上的积雪。五星红旗徐徐上升，太阳照在金属旗杆上，反射出的白光亮晃晃得使人睁不开眼。翻卷的红旗映出树叶形状的阴影——那是旗杆旁边种的合欢树，共三颗，两高一矮，恰似一家三口。冬天时的枝干光秃秃的，像衣架；夏天则枝叶繁茂，绿云扰扰。现在是初秋，疏疏落落的叶子投影在国旗上，更衬托出那红色的稠密。那是“用信仰的血液漂染的红”，苏溶月脑海里浮现出某个会议室的后墙上贴的话，“伟大，正确，光荣”。随着最后几个重音落下，国旗如期升至杆顶，在阳光下迎风舒展，像元帅展示勋章一样骄傲地亮出五颗金色的五角星。这几颗星和稠密无比的红一样，光彩夺目。树叶的影子消失了，没有人注意到它们。洛秋蝉迈下升旗台，优雅地，端庄地，回到她的班级。男生女生们目送着她远去，眼里有小小的火焰，前者是灼热的，后者是灼热灼热的。假如她真是积雪堆成的，那么此刻怕是早已被他们的目光烤化。
苏溶月蓦地想起一句诗：
“我们所有的前生，所有的来世，都有无数的枝叶，荣枯更替。”
所有人都是合欢树上的叶子，年复一年，荣枯更替。
洛秋蝉是最美的那片叶子。但到了下一季葱茏，会有另一个像海伦一样美丽端庄的女生站在旗杆下，被叶子们悄悄注视着。不变的只有迎着晨风飘扬的红旗，还有上面勋章一样的五角星。
7:50，第一节数学课准时开始。数学老师开始讲解昨天的考试卷。苏溶月摊开笔记本，拿起黑色水笔记录错题和重点。他的语速不快不慢，音调不高不低，假如声波可视的话，密集部分一定呈匀速直线运动。他写板书也像在面包上涂果酱一样不紧不慢，写满一黑板后，擦掉半块接着写，一行又一行，绵绵不断。
苏溶月旁边的女生头越抬越低，越抬越低，终于低到桌子上睡着了。她看了一眼前面的睡鼠，还醒着，后背挺得笔直。快下课时，兔子将笔记本伸过去，问她抄一道漏记的题。睡鼠呆呆的，没有反应，原来她睡着了!
不要忘记睡鼠的称号是怎么来的，她可是喜欢并且善于睡觉的。
“叮铃铃铃……”下课铃响，睡鼠的脑袋动了动，她醒了。数学老师腼腆地笑道，“今天我们就讲到这里，下面来做个练习吧（所谓的练习，就是小测验的代称）。”他开始按组分发试卷。
“哎……”教室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叹息，接着发出一阵椅子挪动的嘎吱声，那是有人去上厕所。传卷子的时候，苏溶月看见西瓜朝身边的豆豆抛了个媚眼，并勾了勾手指，豆豆立马从桌肚里抽出一张考卷大小的草稿纸递上。西瓜的字比较大，草稿纸总是不够，常常要问豆豆借。当然，草稿纸和餐巾纸、火柴一样是有借无还的经典物品。苏溶月抽出草稿纸，开始专心答题。她的草稿纸是打印专用的A4纸，洁白得好比卫生纸，用起来却显然没有后者快。
考试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眼看离结束只有两分钟，苏溶月居然有一道大题还没有算出一个靠谱的答案！按计算器的手开始冒汗。她听见后座的豆豆和西瓜轻声细语，显然在对答案。苏溶月更添烦躁，草稿纸上的图改了一次又一次，快要描成鬼画符了，也不知道哪一个是正确的。她不是没想过找别人对答案，只是觉得这样做容易上瘾。一旦对别人的答案产生依赖，在正式考试中就会丧失信心，而她最不能缺失的就是信心，它是将军的大纛，而知识不过是千军万马。
下课铃响，数学老师慢悠悠地踱到门口，微笑着开口道，“大家不要做了，把考卷交上来吧。”他的表情就像熬了一大锅菜邀请大家去品尝一样。苏溶月挑了一个看上去最正常的答案，填在最后一道题的末尾，又把前面的答案核对一遍，确定没有漏填后，把试卷交了上去。她环顾教室，不少人还在苦思冥想，做最后的挣扎，这让她想起一句话，“考试是一场诈骗，利用被害人的无知，使其蒙受损失。”
如果我们逍遥到不需要分数，如果我们精通所有公式概念原理，也许就不会在老师们一次又一次精心策划的“诈骗”下头破血流。
可惜从来没有“如果”！这只甜美的果子早在一万年前就被一只名叫现实的怪兽吃了，皮都不剩。
交完卷，西瓜又摇曳着纤长的圆珠笔杆和周围的人讲解方才的数学题，腮边垂下的柔顺短发随着语速的变化轻轻摇摆。她看上去全然一个神采飞扬的女强人形象。苏溶月想象她穿着一套高级定制西装，手里拿着企划文案，坐在办公室前向同事们信心满满地介绍自己方案的合理性。她脑袋里的计算机再一次发出“嘀嘀嘀”的响声，大家纷纷点头，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哦”——有道理，实在是太有道理了！豆豆仰天长叹，拿手捂住眼睛，这么机智，我怎么没想到？看来这一次西瓜又要比豆豆高出几十分了，苏溶月心想。
睡鼠默默地把脸转过来，捧住苏溶月柔软的笔袋，将尖尖的下巴抵在上面。按照“水滴石穿”的原理，她日复一日，也许会在苏溶月的笔袋上戳出一个洞（事实证明并没有，因为高三不长，一年而已）。睡鼠的眼睛红红的，不知是睡的还是考试累的。苏溶月此刻很希望自己的笔袋是一只温暖的茶杯，让她像《爱丽丝漫游奇遇记》里面的正版睡鼠一样在茶水里安心地睡上一觉。
然而，谁都知道这不可能。苏溶月只能摸摸她稻草颜色的头发，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白开水。
“要不要？”才几秒钟功夫，睡鼠已将一小包煎饼递到苏溶月的眼前。她的另一只手还埋在桌肚里的一个红布包里，透过敞开的拉链可以看见里面有一层银色的隔热膜。这个包是睡鼠储藏零食的仓库，大约每周更换一次（她是住宿生），藏品从话梅到饼干面包应有尽有，基本上是吃了容易发胖的食物。但睡鼠根本不用担心，因为她不管吃多少，永远瘦得像一道闪电。
“要！”苏溶月毫不犹豫地抽出两块煎饼。她倒不是有多喜欢这些零食，只是下课时间若不吃点东西调剂一下，待会儿考两个半小时的历史，脑神经指不定会崩掉。脆脆的煎饼在她的嘴里发出轻微的“咔擦”声。兔子也走过来，吃了点煎饼，顺便抽走了她的数学笔记本，“借我抄一下。”
苏溶月的笔记本封面是淡绿的，这种颜色使她清醒。兔子的则是糖果色，绚丽多彩。她的字也像糖果一样饱满，使人想起六月的草莓，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考完两个半小时的历史，苏溶月只觉得头昏眼花，和西瓜、睡鼠、美人、兔子迈向食堂的路上，她还有些愣愣的。
“刚刚写最后一道Solo题时，我手都快抽筋了。”兔子沿着花坛边缘行走，双手微举保持平衡。
“我也是！太痛苦了。”美人连连点头，挎着灰色的拎包。
“我还好，这道题不是和参考书上的差不多吗？”西瓜一脸淡定地眨着大眼睛。
“那是因为你的字大，容易撑版面！”睡鼠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而且就算是原题，我也背不出来。”
几个人纷纷点头。苏溶月笑起来，“背答案也没什么用，只要题目里改几个字，意思就变了，答非所问。”
“也是。”
食堂门口是油腻的塑料门帘。走在前面的两三人将帘子往两边挑起，后面的人从门洞里穿入。不知为何，这幅场景让苏溶月想起《红楼梦》里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迎接林黛玉，三四人争着打起帘子，嘴里说，“林姑娘来了。”
她们登上三楼。一楼二楼的菜色大同小异，三楼的选择面稍宽一些。西瓜、美人、苏溶月买了盖浇饭，浇头分别是牛排、培根和鸡块。睡鼠买了烤鸭饭，兔子买了叉烧饭，苏溶月数了十根筷子和五个白勺，搁在每个人的碗碟上。西瓜抽了五张餐巾纸，美人端来五碗汤，睡鼠和兔子各买了一杯豆浆和两份关东煮。
她们边吃边聊，不时从别人的碗里夹一筷子自己喜欢的菜。周围是闹哄哄的嘈杂声，电视里正在直播足球比赛，男生们的脖子伸得比天鹅还长。但她们只是盯着自己和别人碗里的菜，分享着黑椒牛排、酥皮烤鸭和串在木签上的桂花卷。她们讲述着这两天遇到的奇闻趣事、绯闻八卦，吐槽着对功课的无奈。苏溶月觉得吃饭也许是一天中最快乐的事情。没有必须背的书和一定要做的习题，每个人咀嚼着自己喜爱的饭菜，说着随心所欲的话语，用食物温暖着因考试而饥肠辘辘的身躯。这一刻，生活的烦恼在饭菜的香气中灰飞烟灭，一碗汤下肚，五脏六腑都变得熨帖。
一道熟悉的人影闪过。
贺新橙！苏溶月勺子里的汤洒了一半。
他穿一件白衬衫，左边的袖子随意地卷起，露出的胳膊被一只纤秀的手臂挽起。那只手的主人是个女孩，长发，精致的刘海，红衣，卡其色校裙配一双黑丝袜和军绿色板鞋，巧笑倩兮。在铭英中学的校园内敢穿这么妖娆的一般只有国际部的女生。
她叫江心涵，苏溶月听说过这个名字。最近贺新橙经常躲着她，和这个女生走在一起。好几次，她都想上前质问，但每次都被他们巧妙地避开。比如现在，贺新橙拉着江心涵拐进了韩餐区，被一面装饰墙挡着。她是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冲过去和他理论的。
苏溶月无奈地舀了一勺汤喝下去，神情怨愤得像要把勺子咬断。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加入了与睡鼠、美人、兔子的谈话。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她坚信自己一定会抓到他们。
吃完饭，她们沿着靠围墙一侧的楼梯走出食堂。楼梯的铁质扶手外种着高大的乔木，厚重的叶片即使在秋天也呈现出油亮的绿色。
“这是什么树？”兔子问。
“广玉兰。”苏溶月回答，不容置疑的语气像极了一个标准的园艺专家。
“为什么长得跟白玉兰一点都不像？”
“是不太像。广玉兰的花有碗口那么大，开花的时候叶子不落。而白玉兰、紫玉兰都是先开花后长叶，花也比较小。”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小时候没事情干，天天窝在家里看《动植物百科全书》。”
“啊，这也行？！”兔子等哈哈大笑起来。
苏溶月想起高二临近会考的某一天，夏风微薰，阳光灿烂，雕花栏杆投在地上的影子精美得宛如一幅剪纸。高大的乔木动也不动，像是画在油画里。男寝旁边的棕榈树上挂着一件白T恤。她与贺新橙去食堂吃饭，路上碰见卓茜和韩栋，替他们在合欢树下合影。
金色的阳光从羽状叶片的缝隙里一丝一丝地筛下，照亮了两张年轻的笑颜。那样美丽的人，美好的景，使人在一瞬间产生“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知觉。只有广玉兰厚重的花叶与夏日的轻盈不相称。叶子一面光滑如皮革，深褐色；一面长满细密的绒毛，翡翠色，坚硬得如同将军铠甲上剥下的铁片。一盏盏硕大的白花，是素锦扎成的莲灯，厚实的花瓣是被回忆碾压过的馥郁。苏溶月当时不知为何物驱使，弯腰捡起一片坠在脚边的叶子，揣进口袋。晒干后，夹在字典中间，油亮亮的绿色逐渐褪去，却依旧好看，是泛黄的老照片。不像虞美人，水红色花瓣干透后转为浅紫，是夏日黄昏时天边一抹忧郁的落霞。
那天去食堂之前，贺新橙照例用红色保温杯帮她在图书馆占座，买的饭团却是她最不喜欢的口味。当她不满地嘟囔时，一双秋水明眸从对面笑盈盈地望向她，“不喜欢吃啊？那就别吃了呗！你都吃了好几天饭团了，今天去吃食堂怎么样？刷我的卡。”于是乎，为了复习会考足足啃了一星期饭团的苏同学与贺新橙一道去食堂饱餐了一顿。
这些，是西瓜、美人、睡鼠、兔子都不知道的事。
贺新橙也不一定记得。
广玉兰知道，但是它不会说。
“你们先回去好了，我要去复印两份卷子。”苏溶月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