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风儿掠过沙丘,一粒粒沙子翻滚着飘向远方。此时,远处传来了厚重的脚步声,沙尘卷起的大雾中,一个人影逐渐清晰。夕阳的余晖打在来人的身上,将深灰的倒影留在了他身后飘渺的大漠中。
随着夕阳的余晖全部覆盖在来人身上,他那不算伟岸的身躯开始叫人看得十分清楚。一顶破旧的斗笠,身上凌乱不堪的粗布麻衣裹在一件有些破旧的毛皮制披风下,他结实的背脊上挂着一把长剑,剑身裹在厚重的的粗麻布中,但粗麻布显然已经被岁月撕开了一道道裂痕,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剑鞘。在阳光的打磨下,你可以看见剑柄处古铜色的剑纹分外刺眼,从剑柄的光泽可以看出这把剑一定经历过不少血雨腥风。
“这么大的风沙,客官是从哪里来啊?”玥颍楼的店小二打量了下来人,一边招呼来人,一边将其引向店中里桌。
“小二,这里离三水还有三里地吧。”来人操着漠北厚重的嗓音说道。
“哟,客官是去三水啊,三里?走是三里地,要是有马,那就只有一里地勒!您先喝口酒,吃斤驼肉,时候还早呢。到时候,您要是吃的舒服,喝的畅快了,再看是走着去,还是骑马去,本店有上好的西域马供您挑选。”说完,小二扯下肩头的毛巾擦桌子,也没等客官点菜,转身走向内室,扯着嗓子喊道:“一壶陈年水酒,一斤上好驼肉!”
来人也没阻拦,喊了句:“调上一碟水豆子。”
“好咧!”小二的声音从内室传来,“一碟新鲜水豆子。”
玥颍楼,地处三水镇与平沙镇之间。三地交相互应,成三角形区域。而且,玥颍楼是大漠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上,方圆千余里内唯一一个酒馆,其店虽小,但日日客如流水,夜夜灯火不熄。
想来这家酒馆也在大漠开了有些年头了,但让人奇怪的是,他们从不接待宿客,来往熟客不断,也从没人在这要求住宿。也许,恰恰是玥颍楼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只是一个供过客小憩的酒馆。
方才出门迎客的店小二,是玥颍楼内唯一的店小二,名叫李曦。此刻,柜台内坐着的是老板娘虞莹。她上身着一件红色长衣,下身粗布浅色长裙,一张清秀的脸上,让人看到的是与大漠的粗犷和暴躁截然相反的恬静优雅。
凡是来玥颍楼的客人,每次走进来,都能在这里感受到一种大漠中不曾有过的清纯、怡静之感。
李曦穿过中厅,走进厨房,对着里面的烟雾中忙碌的两个巨大身影喊道:“老规矩,外做一碟水豆子。”厨房浓重的热气,不如说是酒气里,有一只大手挥了挥,示意听到了。
此二人就是左氏兄弟。哥哥叫左春秋,弟弟叫左千泰。约莫过了一会儿,左千泰的声音从重重雾气中传出:“水酒、驼肉、水豆子,接着。”伴随着声音的是两个碟子,外加一壶酒从雾气中飞出,眼见酒水和菜碟就要打落在地上,李曦从肩头扯下毛巾,向空中轻轻一抖,毛巾顺势展开,飞来的酒水和菜碟正好落在展开的毛巾上,接着,李曦手腕一翻,酒水和菜碟腾空飞起,他顺势从身边的桌子上抽出餐盘接住正在下落的东西。
这个时候,雾气里一个厚重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个缺,非要把东西打了,才高兴啊!”是左氏大哥左春秋的声音。
“漠北金曲剑——金圣一,这个月第三次来了。这么晚还是头一回。”李曦端着酒水和菜走过虞莹身边时低声说道。虞莹抬头望向酒馆里间小桌上的金圣一,嘴角略略一动,似是说了什么。
“一壶水酒、一碟上好的驼肉,外加一碟地道水豆子,齐了!”李曦扯着嗓子将金圣一点的酒菜放到了桌上。
“小曦,今天的驼肉不新鲜啊!是不是羊驼被你们杀完了,就剩下人肉了啊!”金圣一嚼着看似难以下咽的驼肉,嘴里嘟囔道。
“金爷,说笑了,这道上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用狗肉也不敢用人肉啊!”小二倚着门框说。
“太阳还挂在天上,怎么店里就我一个!”金叹一头也没抬,拿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世道不好吧!不到半夜,没人敢出来。哪像金爷这般,不怕贼人的,哈哈哈!”李曦说完,左手托着餐盘往里屋走了,身后金叹一浑厚的笑声。
金圣一喝着酒,眼睛不时向四周观望,他心里在想:今天真不是什么好日子,从中原刚回来,还没回族里,就让我去三水。那个破地,去了定没什么好事。越想他越不痛快,酒喝得更猛了,肉吃的更凶了。
“小二,给我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外面大漠的列风开始慢慢安静下来,其中你可以清晰地听到马的嘶叫声。
“客官这是要去哪啊?路途很远吗?看您的马好像跑了不短的路啊。”李曦从马厩出来招呼那个年轻男子坐下。
“怎么,就你一伙计?”来人没有抬头,望了一眼里屋的金叹一,说:“先别说了,你先带我去客房,然后把吃的直接送到客房去。”说着,男子起身准备往楼上走。
“慢着,客官。”李曦走到来人面前,打量了下来人,青花长衫,素白长裤,腰间一把长笛,笛身上清晰可见道道划痕,笛子的材质是中原难得一见的青木,笛子一端的“青”字分外显眼。
“客官,不好意思啊,本店不接待宿客。现在天还早,您只需骑马再行半柱香时间,西至三水,东到平沙。那里任何一家客栈都比我们这酒馆更像住人的地方。”李曦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都说玥颍楼是酒馆,还真就是一家酒馆。酒气太重,人气太少。罢了,小二,平时客人在你这吃什么,喝什么,你就给我上什么吧,顺便给我换个楼上窗边的位置。”
“好咧,一斤驼肉,一壶水酒,一碟水豆子。客官请。”李曦朝后厨吼道,说完引着男子上楼去了。
虞莹第一次觉得这个夜晚这么漫长。当那个男人第一次走进酒馆,他的目光就扫到了她身上,她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来人坐下后,虞莹起身走进厨房,对着迷雾里的两个身影说:“来了。”
左春秋的身子打了个颤,左千泰转身看着虞莹,说:“来了?!”
虞莹看了看眼前两人的身影,想起了三年前,他们一行四人离开中原,舍弃了各自的前半生,将彼此的后半生拴在了一起。
“天快黑了,晚上大家都小心点。”虞莹的眼神有点恍惚,“也许,今天的月亮会比平时亮一些。”
“死人缺的,到底还是来了,我去会会,看看是谁这么缺。”左春秋从迷雾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刚才来人点的酒菜。
在厨房昏暗的烛光映照下,左春秋的身形更加庞大了,他约莫四十多岁,皮肤黝黑,身上穿着一件胸口写有“左”字的白色大褂。
“哥。”左千泰伸手挡在哥哥面前,要夺过酒菜。
“还是我去吧,来的是‘青’,也许还不是最坏的结果。”虞莹从左春秋手里接过酒菜,走出厨房,向楼上走去。
金叹一喝着酒,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走上二楼,心里想,中原人,这个月的大漠,太多中原人了。但当他把目光从来人身上收回时,突然看见老板娘虞莹从柜台里走了出来。这可是他头一回见到这个清秀的女子走出柜台,还是端着酒菜给客人。
三年前,玥颍楼第一天开张,金叹一恰巧去平沙镇路过此地,看到左氏兄弟和李曦将刻有“玥颍楼”的牌匾挂起来,他饶有兴致的进来喝酒,第一次看到虞莹的时候,就感觉到,这个女人根本不属于这片沙漠,因为她举手投足间所表现出的气质完全和这个冷酷的大漠格格不入。
“奇怪了,老板娘怎么出来了,来人什么来头。”金叹一继续喝着酒,他本想快点喝完酒去赶路,但看到这样的情景,他不禁好奇的想多呆一会了。
“小曦,你下去告诉金爷,我们今天打烊了。酒钱就算了。”虞莹走上二楼,对李曦说:“上面的事交给我,我不叫你,你别上来。”
“知道了。”李曦将毛巾搭在左肩上,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下楼去了。
“来了。”虞莹将酒菜放在桌上,“好久不见,那把笛子好像又旧了些,华青。”
“三年了,你却好像一点没有变,还是这么迷人。”华青倒了一杯酒,一饮而进。
“是来找我们的吗?”虞莹坐在了华青的对面。
“算是,也不是。”华青抬头看了看虞莹,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光。“上面有趟差事让我来大漠。临走时,晏彦说这几年大漠有个酒馆很不错,酒香,老板娘也是倾国倾城,所以嘱咐我来大漠一定要看看,尝一尝大漠的水酒。”
虞莹听到“晏彦”的这两个字,原本如湖面一般平静的内心顿起波澜。
“哈哈,你还是这么在意他。其实他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冰冷,三年前你们离开时,他就可以动手的,可他没有,要不你们也不会在这里开着酒馆,吹着大漠的沙子了。”华青将笛子从腰间拔出,抖了抖来路上笛子里灌进的沙子,试了试音,放到了嘴边。
“他想怎么样?”虞莹伸手打断了华青,声音明显在颤抖,即使她极力在克制,但此时她内心的变化已经让她失去控制了。
“放轻松点,我刚才也说了,这次来大漠是顺便看看老熟人,主要还是有份劳人的差事。”华青的眼睛向楼下的金叹一瞥了一眼。
“他?”虞莹望向楼下的金叹一。
华青笑而不答,吹出了大漠之中少有的中原笛声。
悠扬的笛声响彻酒馆,笛声时而高畅,时而低落,时而曲曲折折,时而一泻千里。此时,寂静苍茫的大漠第一次响起了中原的“霸王别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