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败的老城街区,如果在白天,可以看到几条歪斜破旧的街道,开裂的路面,各色生了锈的铁门铁招牌,以及轰突突横冲直撞的摩托,那是痞子最为骄傲的坐骑。
但倘若是现在漆黑的午夜,透过那些发黄的路灯,隐约可以看到路边一堆堆的垃圾,不出意外的话,里面应该有一个没了盖的垃圾桶。一阵风卷过去,整个街道扬起垃圾,看起来像个十足的垃圾场。
这一切无人问津,两旁的店铺早已关门。在这个治安一塌糊涂的地方,人们自觉地早睡迟起,远离麻烦。然而,此时位于街区中心的那个巨大的霓虹招牌,却喧嚷着本城淫乐场所——雷哥洗浴城,才刚刚热闹起来。旁边一排地灯打在一巨幅美女宣传照上,可以毫不怀疑地说,夜晚里老街她最亮。
刚过零点,一群痞子提着砍刀浩浩荡荡走出了洗浴城,气势汹汹地朝着街尾去走。
这伙人的末尾,新人陈子痞正紧张而兴奋着,他终于梦寐以求成为一名痞子,而且还是在头号老大雷哥手下当差,而现在呢,他正拿刀去砍人,即将“迈出”刀尖上舔血生活的第一步。但见他十七八岁的模样,长着一米八的大个头,却是瘦不拉几,身上穿着痞子自以为的酷不拉几衣服,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直遮盖住了半边眼睛。这是他攒了一个多月头发新做的发型。
片刻,他们转进了一条巷子。这条巷子很窄,很弯,却是也很长。这帮痞子在这条黑不拉几的巷子里走了一会便陆续有人操起脏话来,大多是因为脚下踩到菜叶狗屎之类,也有更倒霉些的踢砖头上抱着脚吸虚气的,衣服刮到墙上钉子类尖物开口心疼的。
见这情景,陈子痞心里大为失望,痞子怎么能这么狼狈呢,他心目的痞子应该是这样的,操着刀华丽地穿越敌群手起刀落,鲜血飞溅,站定,背对着一个个倒下的敌人,甩一甩头发,优雅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布,擦干净刀上的鲜血,扬手,沾着鲜血的白布随风飘起,然后反手把刀插进后腰带里,从容离去。最后身影消失的时候,白布悠然地落在一张哀嚎惨叫的脸上。
一言不发的屌,那才叫酷,才是真正的痞子。这种咋咋呼呼,满口脏话的痞子,他简直不屑为伍。他这般想着,一言不发的在后面跟着。
他突然停住了,意识到自己踩到了一摊很柔软的东西,他立刻后退,低头却看到新鞋上居然粘着一大块屎。“卧槽!”他本能大骂一句,急忙在地上跺踏,恼怒不已。之后他犹豫了一会,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布,倚着墙抬着脚认真擦起来。
他被队伍落下了。
隔了一会,他突然感觉前方亮起了一大团火光,藉着光他看到鞋帮上残留的屎痕,一阵恶心,抬起头时他愣住了,一条硕大的火炎沿着巷子喷了过来,来不及逃跑,他吓得立刻趴在地上。
下一个瞬间,他感觉到脸部碰触到了一摊软软的,散发着熟悉味道的东西,他飞转的意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东西,忍不住大叫着爬起来。
更悲剧的事发生了,他的头发在碰到了尚未消散的火炎时,发出了类似燃放廉价烟火的色彩和声音。等他意识到扑灭头上的火焰时,他头上只剩下一些发灰了。
他摸着头上的发灰,浑身气的发抖,“我的发型!!!”他的内心在嘶吼,叫嚣。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很快瞪大眼睛,注意到了眼前的场景,巷子前方的那群痞子全身都着起来了火,躺在地上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忘记了脸上还粘着一块屎,忘记了脑袋上顶着层发灰、冒着黑烟、散发着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片刻后,痞子们身上的火慢慢熄灭,然后一个少年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
那少年眉目精致,与他年纪相仿,一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捂着胸,很是虚弱的样子,慢慢走了过来。
少年似乎没有料想到巷子里还站着这么一个人,微微一惊,随后目光收敛,嘴角露出了类似嘲讽的笑容,不料却渗出了少许血丝,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陈子痞紧张地抽出后腰的刀,双手握紧挡在身前,莫名紧张起来。
少年咳了一会,终于停了下来,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拭嘴角渗出的血丝。然后慢慢伸出手,突然往前张开。
一团火焰,嗖地从掌心生出,迅速扩大向陈子痞射过来。
这一幕直让陈子痞瞪圆了双眼,身体一阵颤抖,刀从手中“哐当”掉到地上,他看看刀,又看看前方,只来得及抱住头,便被火焰吞没。
少年收回手,扶着墙,注意着脚下,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
陈子痞一边被烧得生疼一边惊恐不已:“这,这,这……这是什么鬼!?,手里怎么会放出火来!?”他身上衣物燃烧了起来,散发出浓重的焦味,接着,更剧烈的灼痛感袭来,他用手掸,在地上滚,任他如何,身上的火就是不熄灭。
片刻,他闻到了烧焦了的人肉散发出的气味。他开始绝望了,剧痛中他意识到,自己这是要死了吗?我的痞子生涯才刚刚开始,居然就要这样结束了,而且不是被砍死,居然是被烧焦,闻着自己肉味死的。
自己明明还没来得及展示一言不发的屌、没展示真正的酷、成为真正的痞子。
“真是丢人……”
就在他感觉炙热已经烧烤到内脏时,似是感觉到他身体的某个深处,轻轻地收缩了一下,接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气迅速游走,之后从身体各处散发出来。
身上的火焰嗖地熄灭,他突然发现,炙热的灼烧之痛瞬间退却,浑身反而有种淡淡的凉意,再看看自己,周身竟然萦绕着丝丝白色的寒气。
“这,这,这特么又是什么鬼!?“陈子痞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奇事惊呆了,他反复摸摸自己的身体。
自己还是个人,貌似没什么变化。
少年此刻也发现了这一异状,手指着陈子痞,脸上全是讶异之色,口里喃喃道:“天眷者…怎么可能……”然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脑袋竟磕在了一块砖头上,便再一动不动,已然晕了过去。
“这……”陈子痞有点无语,但手上却立刻捡起钢刀,小心翼翼地走到奇怪少年身边,伸出那只踩过屎的脚,踢了踢他,确信他是真的昏迷了。然后他又往前走走,想去看看一起来的痞子,结果发现居然已是空无一人,竟不知何时都悄无声息逃了。
回过头来,他明了这奇怪少年并没打算要取他们性命,却任是放把火将他们烧个半死也不知是搞什么鬼。他盘算着要把这少年交给老大雷哥,毕竟这家伙神呼呼地烧了雷哥手下一帮痞子,直接导致任务失败,拿他回去自己定是大功一件,恩,这才叫酷。想到这里,他心下得意来了精神,接着拿着手机在黑巷里照着四处翻腾了半天,找来一根废弃的电线,把少年捆起来,这下才真正放心。
这期间,他居然发现自己的吊坠掉在地上,却是刚才吊绳被烧断而遗失的,自己竟未发觉。这吊坠是自小就跟着他的物件,他珍重的收好。
一切整顿完毕,他聚集力气想把那个少年扛起来,结果发现……“妈的,扛不动!”他忍不住骂了出来。
他气急败坏,却没有办法,这家伙是个宝贝,总不能扔这儿,于是想尽各种方式,最后发现只能抱着。
他只能抱着少年,回家。
他当然得回家,浑身衣服都烧焦了,一块一块地粘在身上,脸上还有一块屎痕,这个形象让他羞为一个痞子。
※※※
陈子痞狼狈地爬回六楼的家,浑身已经大汗淋漓。他把捆着的少年往客厅地上一扔,胳膊酸麻僵硬都快抬不起来了。他心中冒出一团火气,伸出脚就想踹少年两下,但他顿住了,他突然想到,一个真正的痞子是不屑于虐待俘虏的。他收回脚,进入洗手间,兀自清洗去了。
今夜这一番折腾,饶是陈子痞是个有些懒惰、不爱清洁之人,倒也是不能忍受自己了。而这懒惰习性,却也是由于长期独居,无人管束所致。
陈子痞本也生在三口之家,老爸是个痞子,老妈却是个老师,当年那段姻缘成的倒也神奇。然而不久他老妈便跟人跑了再无音讯,之后他便一直跟着老爸长大。直至三年前,他老爸也神秘失踪,道上的同伴称他老爸死于帮派争斗,而他连尸首也没曾见到。
于是,陈子痞年纪轻轻,却失了父母,独自面对生活。不过由于痞子老爸的缘故,他倒也很早自立,一人也过了来。不知是受环境影响还是死去老爸的影响,陈子痞一心迫切地想成为一个痞子。这倒是遂了他老爸的心愿,那个在他出生起名时便想着让儿子子承父业、于是唤他叫做子痞的老痞子。只是他老爸却是没曾想到另一茬,陈子痞叫起来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橙子皮。自这一点第一次被发现时,陈子痞这个名字就变成了个笑话。
现今,陈子痞独居着空房,只不过由于平时生活拮据加之他懒惰散漫,屋内却是乱七八糟不堪入目。沙发黑亮亮油腻腻的,几处的海绵还抛了光,翘了出来,上面堆放着几件衣物和不知名的写真杂志,一张不大的方桌上堆满了吃剩的泡面盒和各种调味料,地面散落着日常鞋子和一些垃圾,竟是没什么可立足的地方。
这一切,倒显得眼前被捆的少年似躺在垃圾堆里一样。不过他还处在昏迷之中,对着一切却是无从发觉了。再观这少年,面色白皙,异常俊气,竟是找不到任何瑕疵,只是眉宇皱结,仿佛是昏迷中也承受着几分疼痛似的。
而此刻,若是视线从窗口往外看看,会顿时让人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吧,一座不远处的楼顶上似乎屹立着一个身影,紧身的黑衣勾勒出S型的躯体,那随风飘扬的秀发,仿佛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淡淡的芳香。却在一眨眼间,那个身影消失不见,看那方向,倒似向刚刚的事故现场投射而去。
“吱~~~,啪!”陈子痞终是洗完澡,打开门,带着几分滑稽的样子走了出来。他的肌体是红彤彤的,几处烧伤严重处还留着黑色的焦痕,所幸没有痛感,脑袋看起来尤为喜庆,却是发灰洗去后剩下的发渣并不是很均匀,有些地方头皮可见,有些地方还剩下些烧卷的痕迹。这个状况,加上他瘦削的身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动画片里被炸过的老头形象。
他脸色自是不太好看,带着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
他没有在客厅停留,转身打开卧室的门,进去开始翻箱倒柜,寻找什么似的。半晌,他手里拿着一个帽子,再次走进洗手间。
已然一点多了,陈子痞回到客厅打量了一会那个捆着的少年,把他拖进父亲卧室里,出来把门锁上。然后安心的去睡觉了。
一会儿他的卧室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