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一日之间经历了大悲大喜,又或许是疗伤耗费了心神,陆琰一夜无梦,睡过了时辰,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陆琰甩了甩头,翻身下得床来,却见青钰还在地上四仰八叉,睡得正酣。陆琰本想一脚踢上去,转念又不忍打扰青钰的清梦,摇头笑了笑,绕了开青钰身子,出得门去。
门外风光不似人间,山中已是初秋,清晨的风带了些许凉意,伴随着晨露的清香,拂面而来,沁人心脾;湖面波光粼粼,鸟声啾啾,山泉入水,叮咚作响;再往远处望去,山黛初醒,朝云出岫,在青青苍苍中,云纱飘游在山腰,仙气缭绕,恍若仙境。
陆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心情大好,轻快地踱着步子来到湖边栈道旁洁面洗漱,湖水清凉,自有一种提神的效用。陆琰鞠了一捧水漱口完毕,抬起头来,却见湖面远处飘来一叶扁舟,一抹浅白的身影立在船头,手握竹竿撑水而来,陆琰不由得看得痴了。
待得船头近到眼前,陆琰方才回过神来,朗声问道:“若韵姑娘这是往何处去了?”
若韵将船停靠在栈道旁,一边系着船绳,一边指着船里的一个竹筐道:“前日里下雨,好些菇子都冒出头来,就采了一些回来熬汤,对你伤势有好处。”
陆琰心下感动,作揖道:“有劳姑娘费心了。有澹台前辈倾力相助,在下伤势已无大碍...”
若韵斜眼望了望他,又瞅了瞅船里的竹筐,突然打断道:“如此甚好。若韵不擅举炊,这菇子就交给公子处理罢。”说罢低头擦身而过,往木屋方向走去。
陆琰愣愣地跟随着若韵的身影转过身,讷讷地道了声:“噢。”却发现澹台明正站在木屋门口,倚着门框,若有所思的审视着他们。
青钰起床的时候,透过窗户看到三人已围坐在长桌前吃起了早饭,带着起床气叫了一声:“陆琰,为何不喊我起来?”
陆琰埋头喝了口汤,头也不回地道:“给你留了。快些洗漱去,再过一会,汤就凉了。”
青钰闻言大喜,一边往湖边跑,一边道了声:“小弟知道陆兄向来待我不薄,嘿嘿。”待得青钰洗漱完毕,坐到长桌前的时候才发现气氛不对,若韵面无表情,陆琰埋头吃饭,澹台明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青钰自顾自盛了一碗汤,笑道:“这汤头闻着够香,想必是出自陆兄之手吧。陆琰你不当厨子真是可惜了…”
陆琰斜了青钰一眼,道:“食不多言。”
青钰气结:“这话昨天怎的不说…”话没说完,陆琰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青钰讪讪的住了口,闷头喝起汤来。
各人吃完早饭的时候,澹台明轻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闷的氛围。三人抬起头听他说道:“陆琰你帮若韵丫头收拾完碗筷便来我屋里吧。”陆琰心知与疗伤有关,忙点头称是。
澹台明目光在陆琰身上停留片刻,直到陆琰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才忽然吐了一口气,转头换了副面孔对青钰挑眉道:“老头子这空鸣谷可不养闲人,没道理让你吃白食。救你一命要知恩图报!”
青钰见话头到了自己身上,忙陪了个笑脸道:“前辈说的是。有任何事情但凭前辈吩咐,晚辈定当竭尽全力。”
澹台明吹了吹胡子,笑骂道:“就属你油嘴滑舌。这样罢,厨房里柴火短了,今日你便去砍些木柴回来罢。”见青钰应下了,澹台明满意的捋了捋胡须,转身回了屋,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青钰眼神从陆琰和若韵身上飘来飘去,嘿嘿一笑道:“我任务在身,不敢耽搁,便不打扰二位了。嘿嘿。”说罢竟使出轻功,向远处掠去。
若韵默默转过身子,一边收拾着桌上碗筷,一边道:“陆公子疗伤要紧,还是去爷爷屋里吧,碗筷我一人收拾便好。”
陆琰道:“还…还是我来帮你吧。两个人一起快一点,我伤势不打紧的。”
若韵没有再说话,一人端着碗碟往湖边走去,陆琰忙抬脚跟了上去。若韵清洗,陆琰擦拭碗碟,两人配合地倒也默契,只是二人相对无言,只有碗碟碰撞和远方瀑布流水之声,不免生出一丝尴尬。
陆琰被两人间沉默的气氛惹得心头发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冒昧问姑娘一句。姑娘是从小就跟着澹台前辈住在这谷中么?”
若韵微微蹙了蹙眉,手中动作顿了顿,道:“是。打我记事的时候,我便在这谷中了。”
陆琰注意到了若韵蹙眉的神色,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忐忑问道:“那你爹爹妈妈呢?”
若韵没有应答,只是加快了手上清洗的动作,等她将一个清洗好的盘子递给陆琰的时候,才又开口道:“我没有爹爹妈妈。小时候不知爹爹妈妈为何物,懂事了以后跟爷爷出山采买见过了便晓得了,也问过爷爷,爷爷只说我是天上掉下来碰巧被他捡到的,后来我便也不问了,对于我来说有没有爹爹妈妈也无甚区别。”
陆琰听到若韵疏冷的回答,知道知己失言了,心下有些过意不去,道:“抱歉。我实不该问你这些问题的。”
若韵淡淡一笑,道:“无妨。这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陆琰听了仍然有些讪讪,鬼使神差的脱口道:“到底是我唐突了。不过,姑娘若有什么想问我的尽管问,权当我赔礼道歉了。”
若韵诧异的看了陆琰一眼,道:“当真什么都能问么?...比如你的身世…”遂又看到陆琰面露为难之色,便改口道:“陆公子莫为难。我好奇心不重,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陆琰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却又觉得有些失落,强笑道:“在下真是应了那句话,言多必失。”
若韵轻轻瞟了陆琰一眼,没有接话,将最后一个洗好的碗碟递给陆琰,起身寻了一处干燥的地方,又坐了下来望着湖面发起呆来。陆琰自觉的将最后一个碗碟擦拭干净,全部都归置到厨房里去。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望着坐在湖边的身影,微风拂起她的发丝在空中婉转飘扬,她抬手将脸旁碎发回拨到耳后,不经意间露出颈间雪白的皮肤,自有一番气韵。陆琰不由得一阵悸动,红了耳根,不敢再看,转身急匆匆走向澹台明的木屋。
陆琰进得澹台明屋子的时候,看到澹台明正盘腿坐在床上吐纳生息,口中喃喃自语“气由境造,境由灵生,气清境和,灵相合一”,陆琰不敢冒昧打扰,便一声不吭的候在一旁。
过得盏茶功夫,澹台明收了势,缓缓睁开眼睛,道:“你来了。”
陆琰抱拳作揖道:“是。晚辈依约而来,不想打扰了前辈清修,还请前辈恕罪。”
澹台明听陆琰文绉绉的词话,不由得挑了挑眉,嘴上却道:“无妨。今次疗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你做。”
陆琰正色道:“但凭前辈吩咐。”
澹台明捋了捋胡须,轻咳了一声,忽然有些不自在的欠了欠身,道:“你...你先跪下。”
陆琰抬起头,愕然地看了澹台明一眼,却又看不出什么名堂,见澹台明不似是玩笑,便依言跪了下来。
澹台明仍然用一种不自在的语气接着说道:“你…你磕头吧。你磕完三个响头,就…就是我徒儿了。”
陆琰闻言内心震动之下,抬头惊疑问道:“前辈,这是何故?”
澹台明没有立即回应,只是一味用研判的目光审视了陆琰半天,终究没从陆琰眼中看出欣喜,不由得心中郁闷,道:“何故?你小子这是给老头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用独家内功心法助你打通了这门武学的脉门,即便我没有传授你心法,但你日后武功也必将受益于此,精进不少。老头子这门武学不说是冠绝天下,那也是举世无双的,岂有让你白学的道理?”
陆琰听了澹台明一番言语,心中情绪繁复难明,既觉得有些感动,又觉得有些疑虑,还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妥,但在澹台明连番催促之下,又无法付诸心力细想清楚,一时间僵在那里,不知这头是该不该磕。
澹台明说了这许多,见陆琰仍愣怔在那里,耐着性子继续威逼利诱道:“其实,收你为徒那也是迫不得已之事,你身处江湖应当明白,武林各门派皆视本门武学为秘辛,岂有外传之理?依我师门规矩,你若是不拜师,那只能是将你杀了以除后患了。老头子总不能刚救回你性命,便又杀了你吧。我也是见你资质奇佳,才动了这般心思。怎么样,老头子我言至于此,还不快快磕头拜师?”
陆琰听罢觉得已无转圜的余地,心想自己师从家父,也不曾拜过其他师门,倒是无掣肘之忧,又想到澹台明不计得失,肯使出师门绝学秘辛为他疗伤,这份恩情非如此不能回报,当即下定了决心,重新起身,依足了拜师之礼,恭恭敬敬地向澹台明磕了三个响头。
澹台明见状眉开眼笑,须发乱颤,颇为受用,赶忙上前将陆琰扶起,嘴上乐道:“好徒儿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其实澹台明这一番说辞当真是言过其实,虽然他帮陆琰打通了武学脉门助他疗伤,可这另开一脉的武学,与陆琰当下所学完全不成体系,若无内功心法,于他武功那是全无益处。至于澹台明为何费劲心思要收陆琰为徒,那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