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陆家庄废宅的火势已经熄灭,在蜀地湿热的气候下,废墟上冒着阵阵青烟,甚是刺鼻。然而这废墟周围却并不荒芜,灯影幢幢,人头攒动,废宅正门墙角下,两个身着同样服饰的青年,侧身贴在墙上,正在偷听墙内谈话。其中一个青年声音嗫喏,悄声道:“师姐,我们这样真的好么?要是让师傅知道我们偷了崆峒派的衣服,还打昏了崆峒派的弟子...会把我们按照门规处置的。”另一个青年敷衍道:“爹爹不会知道的,别说话!”说罢耳面贴墙,凝神细听起来。
这两个青年正是慕菡和顾钧。原来两人在去往陆家庄的路上,发现果真如客栈那人所说,各大门派均汇聚到了【成&都】府,其中便有慕菡爹爹带领的蓬莱阁。顾钧看到自家的师兄师姐,暗自雀跃,便要上前相认,却被慕菡拦了下来,也不说原因,转脸带他去偷了两套崆峒派的衣服,乔装打扮了一番,跑到陆家庄正门听墙根。
慕菡听了一会儿一无所获,入耳的只有嘈杂的人声,不禁暗自皱眉,脚一跺拉起顾钧,道:“墙太厚,什么都听不到,我们得想办法进去。走!”
顾钧听罢觉得不妥,便不肯随着慕菡性子,惶急道:“师姐,我们进去肯定会被师父发现的...师父未必会责罚与你,我肯定躲不过的,师姐你就饶了我吧。”
慕菡转头怒视顾钧半晌,突然平静下来,定定看着顾钧,道:“师弟,你可知咱们为何不能与师兄师姐们相认?”
顾钧听到慕菡喊他“师弟”,便知慕菡认为事态严重,于是不敢造作半分,正容答道:“师姐,顾钧不知。”
慕菡道:“来蜀地之前,爹爹和师兄师姐们比我们晚了几日出发?”
顾钧道:“师父当日让我们先上路,说师兄们尚需三日办理要事。如此算来,师父启程时间不会比我们晚于5日。”
慕菡道:“我们跟随陆大哥游山玩水,耽搁数十日之久,你认为应当是我们脚程快还是爹爹脚程快?”
顾钧道:“当然是师父脚程快。他们应当先于我们到达这【成&都】府。”
慕菡道:“不单单是咱们蓬莱阁先到了,看如今的阵仗,恐怕昆仑、峨眉、崆峒、桃源、少林、天山、南海、五岳各门各派都早就到达【成&都】府,不然怎的这一日功夫,各门各派都赶巧撞在一起?”
顾钧听到这里,神色一变,惊道:“师姐,那陆家庄昨夜才遭劫难,为何各门各派却没有出手相助?”
慕菡眼神闪烁,神情凝重,不复天真模样,缓缓道:“我也不知。但总和陆家庄覆灭脱不了干系...咱们与陆大哥游山玩水的事情都写在家书里了...爹爹很可能猜到陆大哥身份了,我不与爹爹相认,是怕…是怕真有什么干系,我们便永远得不到真相了。”
顾钧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讷讷道:“可是,可是师父还是师父啊,他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慕菡心中泛起一股酸涩,道:“我没说爹爹会把我们怎么样,只是爹爹肯定会瞒天过海,不让我们接近真相。可是,我一定要知道,我要弄清楚陆大哥的下落!”慕菡握了握拳头,尚显稚嫩的脸上透出坚定,一双杏目似有火苗在燃烧,顾钧仿佛看到了慕菡不为人知的一面,不觉呆在那里,踟躇的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慕顾二人围着陆家庄大宅走了大半圈,终于发现一处砖墙坍塌,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慕菡谨慎,投了一块石头进去,并没有听到动静,才拉着顾钧从缝隙钻进了陆家大宅。进去之后是一个小的庭院,其中房屋尽毁,但从院中洗衣用的石槽来看,应是下人居住的地方,穿越这个小庭院外面是一道连廊,连廊两侧均是石壁堆砌,并未被大火烧毁,在连廊的尽头是一道洞门。慕顾二人走到这里却被挡住了去路,因为洞门已经被坍塌的建筑遮挡的严严实实,无怪乎他二人能顺利至此却未闻人声。
顾钧懊恼道:“怎么办师姐?没路了。”
慕菡也心感烦躁不堪,白了一眼顾钧,怄气道:“你就会问怎么办?你就不会自己想法子。”
顾钧脸一红,聂诺道:“我...我不是没有师姐聪明么?”慕菡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又无法反驳,干脆一跺脚,转过身不再理他。
慕菡抱头苦思,想了几个法子均不是很妥当,就在心乱如麻的档口,却听顾钧轻声叫道:“师姐...师姐。”慕菡回头怒目瞪视,刚要回嘴,却被顾钧伸手捂住,这才发现顾钧拿眼神示意她洞门的方向,同时拿手指了指耳朵。慕菡静下心来,果真听到洞门外面传来清晰可闻的谈话声,其中一个竟然是自己的爹爹。慕菡心头狂跳,想到要窥探自己爹爹的秘密,就感到一阵惊惧,又转念想到可能马上能知晓陆大哥的下落,又强自镇定下来,深呼一口气,静心听起来。
慕菡听到他爹爹略带轻蔑的嗤笑道:“我慕天泽向来明人不做暗事,桃源观也是浩气凛然,名满天下,却不知张真人把老夫带至这偏僻处做什么?”
那唤作张真人的声音道:“慕阁主莫要多心。如今乱世当道,江湖生变,各门各派人心涣散,早已不复当年盛景。如今陆家庄遭袭,各门派也都自觉危难当头,贫道找慕阁主正是商议应对之策。”
慕天泽讥讽道道:“商议对策?不嫌太迟么?”张真人没有生气,依然和气道:“我晓得慕阁主对昨夜各门派没有出手相助耿耿于怀。然依此前商议之计,我们在收到陆大公子的飞鸽传书方才出动,谁料想我们收到传书带领人马赶到陆家庄时,已然迟了呢?”
慕天泽冷冷道:“迟了?哼,为何会迟?张真人难道没有想过有人收了飞鸽传书却拖延不报么?”
那张真人沉默下来,没有再答话,慕天泽续道:“张真人若没什么话要说,慕某人就先告辞了。”
那张真人道:”慕阁主请留步,听贫道一言。阁主试想,即便有人拖延才酿此大祸,想必也不只是一门一派有这个胆量。各门派间相互勾结行事,你我二派又能奈何?况且慕阁主多少也知道,各门派不仅志在半年后的余崖会,同时也在觊觎御世经吧。”
慕天泽惊道:“御世经?难道陆家庄此遭劫难与这御世经也有干系?”
张真人道:“不错。你可知此次袭击陆家庄的是何人?据昨夜派出去的探子回报,这些贼子的武功路数与半年前那伙人出自一脉。”
慕天泽道:“半年前?张真人是说桃源、少林、峨眉联手追袭,却仍然让贼子溜走的那次?”
张真人道:“正是。半年前那伙人盗走的我桃源观镇观之宝,正是御世经的一部分。所以陆家庄惨遭灭门恐怕也与御世经有关呐。”
慕天泽没有说话,似乎仍处在震惊当中,良久才道:“张真人,“惨遭灭门”一词恐怕不妥吧,据我所知,陆家大公子昨夜已经逃了出去;二公子却是被那群贼子拿了带走了。”
张真人陪笑道:“慕阁主消息倒是灵通,这知晓昨夜真实战况的恐怕没几个人。如此是贫道言语夸张了,呵呵。只是那些贼人欺人太甚,恐怕日后还会作恶多端,当下不除,贫道实在心下难安呐。”
慕天泽沉吟道:“眼下陆家庄有难,同为武林正派,我慕某人倒是愿意相助。只是那些贼子如此厉害,张真人为何不集各门派之力共同应对,却单找我慕某来商议?”
张真人轻叹一声,道:“各门派派别繁杂,在乱世中立足,明面上摄于陆家庄威名,大家都和和气气,可背后多依附兵阀势力,所谓各事其主,如今陆家庄一倒,如何能协同作战?我桃源观地处东海之滨,贵岛蓬莱浮于东海之上,我们二派尚算是毗近之邻,贫道自然寻求与慕阁主相商。”
慕天泽道:“那张真人有何对策?”
张真人停顿半晌道:“数月前,有几位扶桑人士赴我桃源观做客。几番交谈相处,贫道深感扶桑人士谦卑礼让,崇武慕儒,颇有魏晋遗风。扶桑武士精通忍术,虽不及我族武术博大精深,却也自成一脉,倒是可为我一用,共同抵御那些贼人,或尚有夺回御世经之机也未可知。”
慕天泽声音骤冷,道:“哦?倭人凭何会为我们所用?他们可有何所求?”
张真人道:“慕阁主不必担心,他们所求甚少。扶桑崇武,阁主只需准许扶桑武士登岛蓬莱,共同研习武艺即可。”
只听慕天泽气极反笑,道:“研习武艺?届时我蓬莱怕是做了倭人觊觎我族的帮凶!张老道!你作为道家门生,满口崇武慕儒,无修无德,没得污了桃源黄仙人的一世英名!话不投机,就此别过!”只听那张老道也不如何恼怒,笑着追喊了一句:“恐怕还不能就此别过!今夜各派掌门聚集商议要事,贫道恭候慕阁主大驾...哈哈哈”
慕顾二人躲在门洞背后,大气也不敢出。这番对话当真是让人胆战心惊。两人平复许久,一直待到门洞外没了动静,才相互对视一眼,深深呼了口气。顾钧道:“师姐,你可知道御世经是什么事物?”慕菡轻轻抚了抚胸脯,道:“我也不知。待会儿我们问问爹爹,他一定知道。”顾钧楞了一下,道:“师姐,不是说不能跟师父相认么?”慕菡得知陆琰还活着的讯息,心情较之方才大为舒畅,笑道:“呆子,爹爹都说了明人不做暗事,我们还躲在暗处做什么?跟我走。”说着起身向来时的庭院走去,顾钧追道:“师姐,我们去哪里?”只见慕菡面若桃花,回眸一笑,道:“去找你的师父——我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