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霍云山和落尘聊到多晚,半夜里炙起来尿尿,隐约还听到二人的声音,第二日早上睁开眼,倒是没看见人了。
揉着眼睛,炙伸着懒腰下了地,床太硬,硌得他骨头都痛。半梦半醒的走到门口,也没见着落尘的影子。泥巴坐在地上搓麻绳,看到炙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炙哈欠连天的随意点了下头,问道,“落尘呢?就是和我一起的那小子,他去哪里了?”
泥巴搓好了一条绳子,用手拉拽了两下,卷起来放到脚边,又开始搓第二条,顺口回道,“早上云山哥过来,他们一起出门了。”
“出门了?”炙抬头看了下天,这太阳明显才升起不久,那么大清早的出门,落尘的精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炙带着满心的疑惑蹲在泥巴边上看他搓麻绳,顺便打听霍云山的事。
泥巴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直性子,提到霍云山,那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一般,都不用炙套话,直接把知道的都讲了,好吧,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就是霍云山人好,脑子好,武功好而已,至于什么来历什么出身,呵呵,一概不知。
炙问了半天没问出啥有用信息,偏偏泥巴说得唾沫横飞停不下来,拉着他不放,炙掏了下耳朵,借口肚子痛要去拉屎,逃了出来。找不到落尘,就无聊的在村子里闲晃,这里的村民很朴实,撇开他们当山贼一事,基本可以用敦厚来形容。每家每户看到炙都会打招呼,许是昨天领了大米的缘故,那亲热劲,让炙抖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不觉走到清风三剑少那里,三人估计是骂了一整晚,脱力了,脑袋耷拉着,神情看上去也萎靡不少,只不过看到炙之后,强撑着挺起胸,摆出了一幅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
炙手里捏着几根狗尾巴草,找了个晒不到太阳的树荫,靠着树干坐下,顺手塞了一根到嘴里咬着,半眯着眼睛准备打个盹。正睡得迷糊间,耳边似乎听到了落尘的声音,他睁开一只眼睛,眼角余光瞄到了落尘,正和霍云山不紧不慢的朝这边走来,两人悉悉索索的不知在说些什么,隔得太远听不清。
待二人走到近前,炙刚要打个招呼,那清风三剑少突然像疯狗一样乱吼吼,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霍云山,霍云山倒是好脾气,任他们骂,落尘起先还听着,后来听他们骂得越来越过分,连他都听不下去了,那霍云山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不动。
落尘佯装咳嗽了几声,略微尴尬的说道,“云山兄,这个,他们,那个……”
霍云山这才淡淡的开口道,“我没拿掌门信物,也没勾结黑水教。”
显然这句话是入不了清风三剑少的耳,许平扯着嗓门骂道,“我呸,敢做不敢当的缩头乌龟,不是你还有谁,难不成还是师叔冤枉你了,你个卑鄙小人。”
许平开了个头,殷无忌跟着骂道,“之前装的道貌岸然的,还整天摆出大师兄的架子教训我们,原来满肚子的坏水,伪君子,不要脸。”
“你们胡说!”一声爆喝引得众人回头,只见泥巴涨红了脸,双手握成拳,红着脸气呼呼的冲过来,二话不说,一拳砸到殷无忌的眼睛上,顿时赏了他一只黑眼圈。
这还不算,泥巴揪住殷无忌的衣领子,边晃边吼,“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骂我们云山哥,我看你是活腻了。”口水喷了殷无忌一脸,旁边许平和骆麒川都惊呆了,张着嘴半天没发出声音来。
还是霍云山上前掰开了泥巴的手,说了句,“放手。”泥巴心不甘情不愿的松手,临了还踩了殷无忌一脚。
霍云山拉平殷无忌的衣服,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许平睁大了眼睛道,“霍云山,你想干嘛?想杀人灭口?我告诉你,就算你杀了我们,清风门上千弟子的嘴你也堵不住,满江湖都会知道你欺师灭祖,勾结邪教。”
霍云山看了他一眼,手起刀落,利落的砍断了绑着三人的绳子,他收回匕首,转身说道,“随便你们怎么说,我霍云山行的正,坐的端,是我做的自会承认,不是我做的,就是你们把屎盆子扣穿了,我还是不认。”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落尘看了眼霍云山的背影,又看看许平等三人,朝炙招了招手,说道,“回去了。”也跟着走了。
泥巴狠狠的瞪了三人一眼,忍着怒气跟在落尘身后,炙倒是没看三人,直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跑上去抓着落尘的手,和他说说笑笑的回去了。
骆麒川往左看看许平,往右看看殷无忌,咽了下口水道,“师兄,我们是回去还是?”
不等许平开口,殷无忌就哇哇大叫着道,“什么回去,不抓了那霍云山,我誓不为人!”想当初他们在众师兄弟面前可是夸下海口的,一定会把霍云山五花大绑的带回去,还会找回掌门信物,现在回去算什么事,被人打得夹着尾巴逃回家吗?他们清风三剑少何时这么丢脸过,这口气不找回来,他殷无忌三个字从此就倒着写。
骆麒川和许平对看了一眼,两人都清楚殷无忌的脾气,加上自己也要争面子,也就不再说什么,三人合计了一下,暂时先偃旗息鼓,找地方休整去了。
落尘打发了炙,追上霍云山,张了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嗯嗯呀呀了半天,还是霍云山先开了口,说道,“我没事,那些话我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哦。”落尘偷眼看了下霍云山的脸色,见他面色平静,放下一半心的同时也对霍云山的豁达钦佩不已,被人骂成那样还能毫不在意,这一点落尘自认是做不到的。
霍云山扯了嘴角,似笑非笑,以自嘲的口吻道,“恶言恶语听多了,翻来覆去也不过就这么几句,习惯了,也就麻木了。”如果一个人从小就听着别人的谩骂长大,还有什么听不得的,比起目不识丁的粗人,清风三剑少骂得还算是斯文的。
一回头看到落尘来不及收回的惊讶表情,霍云山这回是真的笑了,他推开屋门,问了一句,“要进来坐坐吗?”昨晚两人虽是聊到很晚,但大多是围绕着村民和村子,并没有涉及各自的私事,毕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朋友而已。
落尘朝里看了一眼,屋内似乎是没有窗子,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落尘虽不怕黑,但也不愿处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便推辞道,“不了,我等下也要走了,去和泥巴他们打声招呼。”
霍云山也不留他,只道了声,“一路顺风,有缘再见。”落尘又和他客气了两句,回去泥巴那里,一进门就看到泥巴黑着脸坐在角落里生闷气,炙不见踪影,不知道去哪里野了。
泥巴听到声音,抬头见是落尘,打了声招呼,又低头继续生气,落尘不太有安慰人劝解人的经验,酝酿了很久才说了一句,“你云山哥都不在意,你就别生气了。”
泥巴双手抱着头,声音闷闷的道,“那是云山哥气量大,我泥巴心眼小,忍不了这口气,他们凭什么这么骂云山哥,他们算个屁。”越说越生气,嗓门不自觉的提高了。
落尘挠了挠头,“你都说他们是屁了,你跟屁生什么气啊。”
泥巴想想也是,又骂了几句,心里舒爽了些,起身说道,“下次看到他们还要再狠狠揍他们一顿。”
落尘笑着摇了摇头,他昨夜和云山聊了大半夜,讨论了不少关于村子的事,落尘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看天吃饭风险太大,村民们也没啥当山贼的天分,靠抢估计长久不了,云山表示同意,两人商量了半天,认为应该在农作物上下功夫。西林在大陆的西面,是个完全内陆的国家,风沙大,气候干旱,一般都种些麦子、高粱、土豆的,但每年的产量都不高,就算没有天灾,一年的收成也不过是勉强糊口而已。
霍云山虽是江湖人士,但他对农业却非常精通,说了不少自己的看法,只不过局限于作物的种类,很难有什么质的突破。落尘在鬼宫看了不少杂书,记起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种叫做“黄米”的作物,耐旱,产量高,周期短。落尘提了下名字,霍云山想了一下,表示好像曾经在北辰的一个小村庄里见过,还吃过,入口软糯,非常顶饱。只是这里离北辰有千里地,先不论黄米在西林能不能种活,这种子就是第一大问题。
日行千里对现在的落尘而言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不想惹人扎眼,只对霍云山提起自己在北辰有朋友,过几日要来西林,他可以飞鸽传书让他们想办法稍些黄米的种子,待他拿到后送过来就是,近段时间村民们的生计就先拜托给霍云山了。
临行前落尘又偷摸着去背了几袋米回来,让炙狠狠的取笑了他一番,在泥巴等村民的眼泪中,落尘和炙背着包袱继续赶路。走出了几里地,落尘回头看了看,确定没有村民尾随后,把包袱扔给了炙,说了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点事。”刚捏了诀,还没来得及走,就被炙抓住了后领子扯了回来。
“说清楚,想去哪里?”任凭落尘拍打,炙就是不松手。
落尘没法子,只好坦白交代去北辰找黄米种子的事,对此炙皱着鼻子放开手,一脸嫌弃的说道,“都和你说了,天底下可怜人多了去了,你帮不完的,何必没事给自己找事。”从西林去北辰,就算是用云纵术飞,一个来回少说也得三四个时辰,还非常耗体力,落尘本就缺了半魄,如此废力的事要是被冷秋寒知道了,不骂他个狗血淋头才怪。
“没看到也就算了,这看到了要是不管,总觉得心里过不去啊。”落尘拍了下炙的头,“你就等我一下,或者你先去前面的镇里等也行,我最多一天就来找你。”
炙没好气的甩开落尘的手,“我管你呢。”不等落尘回应,别开头往边上跨了两步,“不用赶时间,我打算在镇上玩两天。”末了,还加了一句,“你最好想好怎么和霍云山他们解释一两天就弄来黄米种子的事,别说着说着穿帮了。”不是说不能让他们知晓落尘会法术这件事,只不过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尽量不让人发现。
落尘笑着应了一声,捏了诀腾空驾着云,一路往北辰而去。说实在的,霍云山只提了一嘴在北辰某个小镇见过,具体是哪儿他也记不清了,落尘吧又有点路痴,这一去找不找得到黄米种子还是其次,人别丢了才是最紧要的,炙想到了这点,跳着脚冲落尘喊,“你记得回来的路,千万别迷路了。”
只能说炙很有先见之明,自己在镇上找了个落脚点,安顿好了自己,没事就去镇上逛逛,看到穿着打扮像暴发户的就顺手从人身上弄点银钱财物,一来二去的倒积攒了些东西,不用担心吃饭问题,小日子还过得不错。落尘说是一两天就回,事实上他已经去了快五天了。想来那黄米不太好找,北辰地界又是四国中最大的,真找一圈没十天半个月的是回不来。
大概是在第七天的时候,炙正在镇上一家酒楼的屋顶上晒太阳,落尘灰头土脸的飘到他边上,一屁股坐下来喘气道,“累死我了。”
炙朝他瞄了一眼,见他背着个袋子,头发散了一半,衣服上都是泥渍,的确看上去狼狈不堪,便说了句风凉话,“大善人回来了,你这是自己种地去了?”
落尘把袋子一甩,差点甩到炙脸上,他两手一伸,呈大字型平躺下来,呼出一口气道,“不提了,和种地差不多。”光是找黄米就累得他要死要活的,好容易在个偏僻到不能再偏的地方找到了,人家死活不给,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行,落尘只得半夜三更的去偷,也不知碰上什么倒霉东西,隐身术突然失了效,他抱着袋子被一群拿着扁担的村民从村头追到村尾,差点没被打死。
炙凑近他上下闻了一闻,捏着鼻子指着他的鞋子道,“谁让你去踩黑狗屎的,怪不得法术失灵。”黑狗简直就是法术的克星,一点点都沾不得。
落尘脱了鞋子举到面前,看着上头的狗屎哀叹着道,“没走狗屎运,我踩什么狗屎呀。”好在只沾了一点,不然他不得从北辰一路爬回来。顺手把鞋子甩飞出去,只听远远传来一声,“我他娘的,谁的鞋子,啊,给老子站出来!”
落尘侧头看了眼,缩回了脖子,好吧,他的鞋子糊在一个络腮胡壮汉的脸上,弄了人家一脸屎。
歇了一个多时辰,落尘记挂着泥巴他们,扯了炙起来,因离得不远,懒得用云纵术,一个瞬移到了村子门口。二狗子正蹲在村门口捡树叶,准备回去当柴火,一抬头看到落尘和炙,吓得摔了个屁股墩,嘴里含糊不清的道,“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眨眼就出现俩大活人,就算是大白天也够吓人的。
落尘嗯啊了一下,跳过了二狗子的问题,反问道,“云山兄呢?他在家吗?”他想着把黄米种子交给霍云山,他了了心事,可以放心的继续去找林慕天他们。
二狗子拍着胸口,站起来指着左面的路道,“早上云山哥和泥巴他们出去了。”
“不会又当山贼去了吧。”落尘心里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二狗子摇头又摆手的道,“没有,没有,村里的小河干了,没有水灌溉不了田地,前几日云山哥去外头找了下,说是离这儿三五里的地方有条大河,云山哥想着把河水引过来,一大早带人挖河道去了。”
落尘点了点头,觉得霍云山想得真周到,光有种子没有水源还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他拎着袋子对二狗子道,“那我先去他家门口等,他回来了你记得告诉他。”
二狗子答应了一声,热心的给落尘引路,路上还去自己家倒了壶白水过来。落尘道了谢,和炙两人找了块石头坐着等,这一等就等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霍云山衣摆系在腰间,袖子卷到肩上,左手拎着锄头,右手挑着担子,和村民们有说有笑的回来。落尘不等他走近便迎了上去,两人寒暄了一番,落尘把装着黄米种子的袋子交给他,编了套说词,说是朋友恰巧来的时候带了黄米种子,他就要了一袋过来,霍云山也不疑有他,谢过之后便将种子分发给了村民,大家都指望着能种出粮食来,个个摩拳擦掌,赶不及的回家翻地去了。
霍云山看天色已晚,便留落尘他们过夜,这回落尘倒没推辞,跟着进了霍云山的房间,果然里头没有窗户,黑不隆通的,霍云山点了盏油灯,这才没让落尘被地上的杂物绊死。
“我说,你家为什么没窗啊?你住着不闷?”落尘刚才不知踢到了什么,脚趾头快痛得抽筋,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霍云山边收拾东西边说道,“我一个人,平时也不怎么在家,就晚上睡个觉,有没有窗户都一样。”
落尘表示不理解,但个人有个人的喜好,他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问了些挖河引流的事,再把从黄米故乡那里听来的关于种植黄米的技术告知了霍云山,两人说了一阵话就各自睡了。炙嫌这里太黑,跑去泥巴那里挤了一夜。